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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1页）

闻笛收回手时，那棵树的树干已经找不到一块好皮，他不以为意地擦了擦手，仔细地端详了片刻。他的手并不细腻，掌心还有常年握刀形成的茧，骨节分明微微凸出，捏上去不香也不软，他再不是个少年了。

他吸了吸鼻子，记起小时候的柳十七睡不着抱上枕头来找自己，一晚上被他捏着手掌睡了一宿，第二天还能看见掌心的两三个指头印‐‐闻笛心头一软。

他这么想着，收了因折花手带来的戾气，一路撩开草木走了出去。

正思索着怎么开口结束突然开始的冷战，闻笛却突然听见柳十七的声音。

少年还坐在原地，只给他一个笔直的背影。大约有时候没说话了，他一张嘴先结巴：&ldo;笛、笛哥，我有话对你说。&rdo;

闻笛立刻觉得稀奇，他打起精神在柳十七旁边坐下，鞠了一捧温泉水洗干净指尖因为破皮的一点血迹，接了他这个台阶，平淡道：&ldo;说吧。&rdo;

柳十七好似打了很久的腹稿，起头时打了两个趔趄，后头就流利起来：&ldo;我那天生你气，是觉得……他是你的师父，就算深仇大恨，这么多年对你也算有养育教导之恩，从未真的对你太差。他杀害旁人的事一码归一码，单就你俩的杀父之仇……我爹娘也是给仇家杀了的，如果我知道是谁，说不定也和你一样愤怒。但我做不到。&rdo;

他又卡壳了，闻笛循循善诱道：&ldo;做不到什么?&rdo;

柳十七：&ldo;蛰伏十四年，只为了报仇。&rdo;

闻笛默然扭头看他，凤眼中与平时没什么区别的温和，但那层面具却不见了。柳十七被他这么望了一眼，似乎意识到对方并没怪他，胆子渐渐大了。

&ldo;解师兄……就是在临淄和我一起的那个人教我，时间能磨平许多东西，但惟独仇恨、情爱这两样，无论何时提起，都能立刻感同身受，一夕回到当时的情绪中。&rdo;柳十七顿了顿，道，&ldo;但二者都会令人发狂。我们习武之人，最忌讳心绪不宁，纵然望月岛的功夫并不&lso;修心&rso;，但在人生之道上，心也至关重要。&rdo;

闻笛一点头，轻声道：&ldo;在理。&rdo;

柳十七飞快地说完正题：&ldo;我想劝你放下仇恨，至于左念到底该不该死，十二楼其他人更有资格论断。人不该带着仇恨生活。&rdo;

本来还觉得他有点意思，闻笛听到这句简直气笑了：&ldo;柳十七，你有什么立场?&rdo;

柳十七：&ldo;我……&rdo;

他执拗地抓住柳十七的一只手贴在自己心口，表情还未有变化，声音又有些颤抖：&ldo;我这么多年就是背着家破人亡之痛活过来的，它们长在这儿，我没办法舍弃……&rdo;

&ldo;那他如果死在你面前呢?&rdo;柳十七道，&ldo;你就开心了，杀父之仇就得报了?&rdo;

&ldo;你别在这当圣人!我所做的一切都并非只为自己私心，你根本不懂!倘若你与我异位而处，届时你还能这么坦然地面对吗?&rdo;

柳十七被他这话堵了个正着，过去种种悉数在脑中过了一遍。他对父母的记忆只有长安的月色，对那个&ldo;哥哥&rdo;的印象更是模糊不已。

如果哪一天，他知道杀了父母的人是伊春秋?或者封听云?

柳十七设身处地，好像他并不能比闻笛理智多少。

但世上真的有人能因为仇恨才活着吗?

见他神色挣扎，闻笛意识到自己方才又有点失控，他放轻了声音道：&ldo;你说服不了我，十七，你其实说服不了任何人。&rdo;

柳十七这次没急着反驳他，只点了点头，神态落寞。

要他这么纸上谈兵地长大好像太难了，他的人生中只有一次抽骨扒皮的疼痛，始于逃离西秀山的惊心动魄，终于望月岛海风中捕捉到的一丝无相气劲。

但再多的也没有了，他终于心甘情愿地承认相比闻笛，他不成熟太多。

此时正逢金乌西沉，谷地里无法看见日升月落，只能通过光线变化感知一天的时辰。闻笛抬头望了一眼，拢过他的肩膀。

他的唇贴在柳十七耳边，充满克制地在他耳垂上落了一拍，迅速收回成耳语的姿态：&ldo;许多事你现在还理解不了，有机会我慢慢告诉你。仇恨虽然让人痛苦，但仍然是个支撑，没人能单纯一辈子的。&rdo;

柳十七的声音低得散进了露水中：&ldo;我知道。&rdo;

闻笛摇了摇他的肩膀，试图逗对方笑笑，但他连讲了两个笑话，柳十七都还搭着眼皮。闻笛灵机一动，摸到袖子里的那把短笛，抽出来：&ldo;你看，这是什么?&rdo;

柳十七瞥了眼，有气无力道：&ldo;这是你。&rdo;

下一秒那把短笛就在他脸颊抽了一下，冰冰凉凉的竹让他一个激灵。柳十七疑惑地望向闻笛，见他把短笛凑到唇边。

他嘴角向上扬起，只是个很微小的弧度，但眼底仍是哀伤的。

闻笛先试了试音，惊喜地发现没有因为他一路乱七八糟的遭遇而变质，朝柳十七使了个眼色，接着开始吹奏一首烂熟于心的小调。

不是折杨柳也不是落梅花，他对于童年的&ldo;家&rdo;为数不多的印象里，除了最后火光冲天的惨烈，就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残片了，譬如这曲总被养母哼起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