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很自私,但这样坦诚的自私,反而显得聂朱言清白无辜。
人性天生自私,各有偏爱之人,除非大圣大贤、义薄云天,谁愿意为泛泛之交舍生忘死?聂朱言没有责任要救陈希风,一定会救他的人没有来,陈希风那时在想什么?
陶仲商此生有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时候,有时候他什么都不想,有时候他会想很多,但他忽然不敢去猜,陈希风生死一线时想了些什么。
陶仲商低沉的声音变得有一点哑:&ldo;你们在哪里遇伏?伏击你们的是什么人?陈希风的尸体呢?&rdo;
聂朱言似乎在为刚刚的态度后悔,缓和了语气回答:&ldo;回凌云寺时在江边遇伏,伏击者有四人,都穿黑色斗篷做旦暮崖打扮,这也是我一定要请少崖主见面的原因,陈公子……陈公子被他们抛在江里,其实我没有见到陈公子的尸身,万一神佛庇佑逃过一劫也说不定。&rdo;
陶仲商知道陈希风不通水性,不答聂朱言最后一句,他听到伏击者做旦暮崖打扮,心中顿时生疑,陆兼是说过他不能杀死拨月宗主,就拿陈希风或是任不平开刀,但他明明已经杀了拨月,陆兼难道出尔反尔?陆兼的信用虽不好,但这种事上出尔反尔不像他的作风。
聂朱言闷声道:&ldo;我抛弃同门独自逃生,回夜航楼复命时得给楼主一个交代,日后也必须给陈公子的亲人一个交代,所以陈公子因何而死我一定要弄个明白,少崖主如果没有问题了,那我也要问少崖主一些问题。&rdo;
陶仲商更想弄清陈希风为什么被杀,点了下头。
聂朱言道:&ldo;我和那几名旦暮崖的人交了几下手,见势不妙才逃走,他们并不追击我,那么可能是专门针对陈公子,领头的人断了一只手,他杀陈公子前也先斩断了陈公子的右手,像是泄愤之举,少崖主是否知道,陈公子有什么仇家断了一只手?&rdo;
陶仲商听到陈希风被斩了一只手,只觉被百十来斤重的大锤当胸击中,他竭力整理思绪,凝眉思索半晌,忽然道:&ldo;有一个,昌都翁的独子叫方召,是我的仇家但见过陈希风,不过已经死了。&rdo;
聂朱言想了想,道:&ldo;也是一条可以查的线索。&rdo;他叹了口气,道:&ldo;夜航楼和旦暮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旦暮崖这次杀了夜航楼的人,夜航楼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和少崖主以后本该是仇敌,但少崖主是陈公子的朋友,陈公子对我说过些少崖主的往事,我答应过陈公子为少崖主治伤,少崖主内伤未愈,便留在银楼中将伤养好,夜航楼查到和陈公子有关的消息你也能早点知道。&rdo;
陶仲商忽然抬眼把聂朱言看了看,垂眼道:&ldo;也好,多谢美意。&rdo;
聂朱言看着陶仲商,面上露出犹豫神色,试探着问:&ldo;少崖主以为,杀父之子,是否天地不容?&rdo;
陶仲商冷冷道:&ldo;不以为,父亲是个畜生,还不能杀吗?&rdo;
聂朱言赞同地点点头,说:&ldo;小可与陶大爷想法一致,只有迂腐酸儒才理会这些,我让人去准备房间,陶大爷就在这里歇下吧。&rdo;他说完,聂双找了下人吩咐了几句,下人领着陶仲商去客房中休息。
聂双重新在床边坐下,聂朱言握上聂双的手,发现她掌心都是汗,找了根帕子将聂双掌心的汗渍擦干。聂双将聂朱言的手连帕子一齐握住,皱眉问:&ldo;你真杀了陈希风?&rdo;
聂朱言微微一笑,道:&ldo;是,绑上石头沉了江,他死定了,姐姐还不放心吗?&rdo;
聂双面上神情似喜似忧,最终是忧占了上风,她忧心忡忡地道:&ldo;楼主这么看重他,你却杀了他,就算你让陶仲商加入刺鹿盟,楼主还是会大发雷霆,你要怎么交代?&rdo;
聂朱言将头枕在聂双的膝上,嗅着少女身上的芳香,轻声道:&ldo;楼主是会大发雷霆,我也没法交代,但他最后只能放过我,活人总比死人好用。&rdo;
第78章
江上烟波浩渺,十来艘小舟在这段河道上巡游打捞,一艘客船穿过小舟之间,船上的客人探头望向附近的小舟,好奇地向船夫打听:&ldo;一路瞧见好多船在下网,也不见他们打鱼上来,船家,这是在捞什么呢?&rdo;
船夫看了眼客人,这名客人看着三十来岁,身边佩剑、衣饰不俗、一边肩上背着一个沉重精美的大木箱,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江湖人物,但他容貌英武、言谈随和、出手大方,船夫也乐意和他闲聊,答道:&ldo;他们在捞尸体,据说有个年轻人被土匪杀了抛尸在江里,他的朋友雇了差不多附近所有的渔船打捞年轻人的尸体,出手真是阔绰!&rdo;
客人点点头,道:&ldo;我说这里的船怎么这么难租,那你怎么不去打捞?&rdo;
船夫道:&ldo;本来附近的船都被那两人包了捞尸体,头两日根本没船肯送客,城里的人过不来江边的人过不去,大家闹到里长面前,里长和凌云寺里的大师父出面要每天起码有四艘船送客人,今儿轮到我,不过小人运气好,碰到您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哈哈哈哈!&rdo;
客人跟着哈哈了两声,他本来没想出手这么大方,只是雇船时一连被三四艘船拒绝,雇到这名船夫时干脆多付些船资,结果做了冤大头。不过他也不缺这几两银子,继续和船夫闲聊,问:&ldo;这么大的江、这么急的水,捞一具尸体要捞到什么时候去?&rdo;
迎面驶来一艘小舟,舟上站着个显眼的男人,身材高大头戴竹笠腰间佩刀,正是陶仲商。船夫冲陶仲商的方向努努嘴,对客人说:&ldo;只看这位大爷想捞到什么时候,让我们多挣几日钱,前两天下过大雨涨了水,尸骨被冲到其它江河或是让鱼虾啃了也是常有的事,要捞上来难呐!&rdo;话里的意思是不太可能捞上来。
小舟从船边驶过,客人只能再看见刀客的背影,心中略觉同情,叹道:&ldo;世道还是清平些好。&rdo;
船夫附和:&ldo;谁说不是。&rdo;
客船靠岸,客人与船夫道了别,提剑背着大木箱登岸入山。一路草深林密,不辨道路,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边走边看。愈往山里走,草木愈繁茂,爬过一个山头,渐渐能从野草间看出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提剑的男人忽然停住脚步。
明明已到午时,白日高照山雾早该消散,林间却笼着纱一般轻薄的白雾,男人打开随身的大木箱,从里面翻出一张铁灰色的面罩扣在脸上,合上箱盖继续往前走。小径被踩出裸露的泥土,穿过巨岩与粗壮藤条搭出的大洞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精巧的茅草屋依山而建,房屋周围扎了一圈竹篱,屋前屋后的大片土地被分划成好几块,一块种满菜蔬另几块种满草药,几只鸡鸭在菜地间踱来踱去。
男人再看了两眼手里的图纸,走&ldo;之&rdo;字形绕到竹篱前,正要叫门,一个五大三粗的胡僧忽然提着一把刀从屋里骂骂咧咧地出来,一眼望到门前戴着古怪面具的人。胡僧立刻住口,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前那人,质问:&ldo;你是什么人,怎么走到这里来的?&rdo;男人见胡僧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手中还捉着一把尖刀,心中也觉可疑,但他一向稳重,先将面具摘下,问:&ldo;这位兄弟,这里可是江神医的虚赢居?&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