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气氛就更差了些,王氏脸色也不由得难看起来,半晌才问,&ldo;我们宝鸡的白面,从两钱银子飙升到二两银子一石!也不知道西安这一带怎么样了……&rdo;
众人就都七嘴八舌地道,&ldo;虽不如宝鸡的那样贵得怕人,却也很吃不起了。我们还好,家里有粮食不怕的,街上好些百姓别说白面,玉米面都快吃不起了。&rdo;
如此又说上兴头来,竟是近晚时分才陆续告辞。牛姑太太又握着王氏的手再三道歉了,犹道,&ldo;改日亲自上门来拜。&rdo;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一行人回到家里,才各自洗漱坐下来吃了晚饭,席间米氏便歉意道,&ldo;是我们没用,权神医来西北这么大的事,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不然,一定快马报给妹妹知道的!&rdo;
王氏知道嫂子意思,乃是唯恐自己暗自埋怨哥嫂,忙道,&ldo;榆哥也是你们看大的,我如何不知道你们也一样着急。只是权神医来得这样低调,我看除了牛姑太太事先得到消息,别人也都是事后跟着听说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他人在定西,回头我亲自带榆哥过去,也是一样的。&rdo;
这就是亲娘了,别说八百里路,八千里路都愿意带着折腾过去。米氏想到自己在老家的长子,鼻子不禁一酸,&ldo;可要早点回去,仔细迟了小神医人一走,那可真就无处去寻了。&rdo;
&ldo;明儿去诸姑奶奶家坐坐,也算是全了礼,瞧着驴马都歇过来了,大后日大大后日就走!&rdo;当着自己嫂嫂,王氏也没有故作淡然。她略带歉意地看了女儿一眼,顺了顺善榴的鬓发,&ldo;本该再多留几天,诸姑奶奶自然带你到她们诸家在西安的老亲那里走动走动……&rdo;
善榴自然别无二话,众人又筹划了许多预案,预备着打动权神医,让他出手去救榆哥:实在是良国公的二公子,身份如此尊贵,也不能同一般良医似的,患者家还要摆出个官宦人家的架子来。
王氏自从得到小神医权仲白的消息,那股子兴奋劲儿压抑了半天,直到此时才爆发出来,一时间兴奋得连牙齿都要打抖,虽然应酬了一天,但竟丝毫都不觉疲惫,同米氏在灯下筹划了半日。等王大老爷自衙门回来,也不顾哥哥又喝得微醺,又拉着他将好消息告诉出来。王大老爷立时也激动起来,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个来时辰,王氏回客院时,已经是过了三更。
两个女儿分住客院两厢‐‐屋内灯火居然都还未熄,王氏此时渐渐冷静下来,想了想,先进了善榴住的东厢,善榴已是换了竹色连纹的布袍子,靠在竹床背上沉吟不语,虽说做了要睡的样子,但双颊嫣红唇畔含笑,显然神思不属,哪里有半点睡意?
大女儿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王氏心下又是一暖,含笑在女儿身边坐下,低声问,&ldo;诸姑奶奶人可好相处?&rdo;
善榴便红着脸将诸姑奶奶同自己的对话说给母亲听,&ldo;人是极好的,虽说婆婆是续弦,但只生了一对女儿,又在江南住着。即使将来我们也到江南去了,想来也断断没有……&rdo;
两母女轻声细语地说了好一番私话,善榴又偎到母亲怀里,轻声道,&ldo;这一次出来,倒是值当的!若是榆哥的病能够治好,咱们就是倾家荡产了,也都甘心。当时我说什么来着?时来运转,很多事心急不得,时候到了自然有个结果。榆哥那样聪明灵慧,哪里能没有他的结果?您就只管等,缘分到了,您看这不是,小神医人就到西北来了,偏偏就还在定西住着,还要住一段日子……&rdo;
要不说女儿是娘贴心的小棉袄?王氏心情本已经渐渐平复,听了善榴这话,眼泪顿时又落得同走珠儿一样。&ldo;好孩子,娘心里的苦,就只有你能明白几分了!我只盼榆哥能好起来,就是折了我二十年三十年的寿,拿我的命去换,我也甘心的!&rdo;
善榴忙又劝慰了母亲一番,回思这些年来的艰难困苦,不禁也落了几滴眼泪。好容易双方都平复下来了,才推王氏,&ldo;您也看看妞妞儿去。回了家她就静得很,回来了只说想静一静,就把自己关起来了……&rdo;
想到小女儿今日在桂家的表现,王氏心底又舒坦了几分,若说这些年来,她心头是蓄了几万斤的黄连水,这一次到西安来,这黄连水渐渐地似乎都要放空了,反而要从心底泛出甜味儿来。她擦着眼泪就笑了,&ldo;我夸你妹妹,你可别生气,这孩子真是灵性极了,怨不得老太太那样爱她……你看看今天在桂家,知道的说她十一岁,不知道的,二十一岁的大人,表现得也没有那样得体呢。&rdo;
善榴就笑了,&ldo;我吃什么醋呀,您这话说的,我只盼着妞妞儿比我强得再多些。日后啊,我跟着沾光!&rdo;
母女俩不免相视一笑,王氏又抚慰了善榴几句,这才起身出了屋子,想了想,见善桐屋内灯火果然未熄,便又放轻脚步,悄悄地进了西厢。
虽说善桐号称要静一静,但六州同六丑两个丫鬟又哪里敢忤逆王氏,悄无声息就开了内间的门。王氏缓步进门时,只见同东厢一色一样的一张竹床上,善桐面冲里躺着,连外出衣服都没换下。听到有人进来,也是一动不动的,只是哑着嗓子道,&ldo;我一会儿就起来洗漱!&rdo;
声音又哑,鼻音又重,分明是哭过!王氏心头一紧,忙几步到竹床边上坐下,将善桐翻到灯下看时。果然见得那秀丽的桃花眼,已经肿成了红润可爱的小桃子,小姑娘白皙的面颊上不但被压出了竹条纹路,更是沾满了泪痕。
善桐从来倔强,即使是被自己打了一巴掌那一次,也不过掉了几滴泪就完事了。何曾哭得这么凶过!王氏心里顿时酸痛难当,一把将女儿拥进怀中,心痛道,&ldo;怎么就哭成这样子了!&rdo;
善桐先不说话,只是一抽一抽,不出声地流泪,王氏百般哄问,她才抽噎着道,&ldo;我就是心里难受!&rdo;
话匣子打开了,倒不用母亲再问,小姑娘自己就断断续续地招认了。&ldo;我、我们家也算是名门世家,和桂家比,差、差不得多少!就是爹的官衔没他们高,又、又犯得着那样势利眼吗!她以为她是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我、我又不是走街窜巷的货郎担子,专要卖给他们家……染了我的裙子,一句不是不肯赔。那是她儿子,还是东宫太子?就是平国公的世子爷,也没有那样做派……我们靠她给吃还是给喝呀,要受这样的气!&rdo;
一边说,一边禁不住又流下泪来,&ldo;偏偏我们又想着……又想着……&rdo;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伏在母亲怀里,仿若一头受伤的小兽,断断续续的呜咽了起来。
64、酸甜
王氏心头,一时真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地要往外冒,反而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由得善桐呜咽了一刻,她才捏住女儿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和声道,&ldo;三妞,你坐起来。&rdo;
善桐一阵纳闷,半坐起身子,还当母亲又要以大道理来说教,心中不期然就起了一丝烦躁。
其实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世上这千般折磨,要是知道道理就能毫无挂碍‐‐那反而好了!道理人人都是懂得的,只是懂得道理,也不代表心底不会难过。
&ldo;娘,我……&rdo;她就瓮声瓮气地开了口,&ldo;其实我‐‐&rdo;
王氏没有搭理女儿的话茬,她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低声道,&ldo;你不像是你姐姐,从小就养在身边,看着娘起起伏伏的,自然而然就懂事多了。从前的事,你知道得也不大清楚。&rdo;
&ldo;你父亲是元德年间中榜的,当时他也就是二十啷当岁的年纪,尚且没有说亲,你外祖父在京中做个国子监司业的闲职,同他的座师也是同年好友。一来二去,看上了他的人品,便写信回家,牵成了这门亲事。我从福建发嫁到宝鸡,全礼不过三天,就跟着你父亲回京城居住。&rdo;
王氏的声音里就带上了一丝怅惘,一眨眼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叹了口气,慈爱地望着女儿,见善桐已经止住了泪水,眨巴着红彤彤兔子一样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便又续道。
&ldo;当时你大伯已经得中,他是二甲进士,未能考中庶吉士,外放到浙江一带为官。你自小在北京打转,并不知道,王家在南边也是有数的名门大族。历代以来,三品、四品的高官是从不曾断绝的,哪怕是一品、二品,也不是没有出过。虽说家里人多数在福建居住,但浙江省是我们祖籍,也不是没有亲朋好友。你大伯在浙江能把事情办得那样顺,和我们王家是脱不开关系的。&rdo;
这个一脸和气的中年妇人,面上不免也现出了丝丝缕缕的迷离。&ldo;虽说家中也不是没有姨娘,但你外祖母把得好,你外祖父膝下无非就是你二舅舅一个庶子,余下兄弟三四人都是嫡出,我又是唯一的女儿。王家门第高,你堂舅年少有为,当时不过三十岁出头,已经有坐上福建布政使这位置的意思。那是同祖父的亲堂哥,你可想而知,我们这一门在族内的风光是有多盛了。你娘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听到一个不字,虽然也学了千般的管家本领,但当时年轻气盛,将世情看得很轻,满心里只以为这一生就只是这样顺顺当当地,不可能有任何波折。&rdo;
&ldo;的确也似乎是如此,过门没有多久,我就有了身孕。如今天下,就算是一般商人户,这大妇有身子,也要相机提拔一两个通房,免得家婆给人,反而和自己更不贴心。更别说杨家也是数得上号的人家,当时小四房大爷还在京里做官,没有外放到江苏去呢,他身边就有了两三个姨娘……我想来想去,与其等婆婆从宝鸡送人过来,倒不如自己先做得大方些。这就给大姨娘开了脸……这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常事。没有多久,我有了善榴,又过一两年得了善榆,因……&rdo;王氏看了女儿一眼,又顿了一顿,才低声道,&ldo;生善榆时伤了身子,也就给大姨娘断了避子汤。没有多久,大姨娘有了身孕,你爹呢眼光又高,我索性就更大方些,见他看着巷口那户屠户人家的闺女好,也就给他聘了进来。无非是取个开枝散叶的意思,免得我们家男丁太少了,将来是要吃亏的。&rdo;
&ldo;官宦人家,纳妾纳宠也是常事,在京中那些年,除了四时八节按时打发人回去请安送礼,也很少同你祖母打交道。因我们家规矩,长子都要养在祖母前头,这也是为了各房公平。虽说我心里极是不舍,但有你大伯母先例,过了周岁,我就亲自把榆哥送回宝鸡去……这是我婚后头一次回婆家。你婆婆问我读过了《杨家规范》没有,我说我读了。她也没有二话,彼此和和气气地,住了几天,我也就回来了。后来楠哥、梧哥相继出生,我们写信回家报喜。你祖母不声不响的,也没有一句话,我还觉得古怪,我心想,老太太年纪大了,恐怕是想把人安插进二房,可两个庶子出生,又没了话柄,因此有些暗自纳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