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含沁过继的十八房原来的堂兄弟了……善桐心下不禁一紧:怎么说是个世袭的职位,放着近亲的孩子不过继,要过继含沁。恐怕这家人面上不说,对含沁却未必没有芥蒂。
她却多虑了,桂家这位小嫂子人很健谈,说起含沁,满口都是好话。&ldo;这孩子可懂事着呢,和我们家也走动得勤快,他堂哥说起来,满口里都是含沁这个含沁那个的,可不是伯母办寿酒,我们过来吃酒,他就成天和含沁在一块厮混……&rdo;
众人攀谈起来,善桐这才知道她丈夫这一房家产颇丰,如今两老也都已经去世,就是小夫妻两人在天水照管家业,虽然没有功名,但日子过得却也甚是逍遥快活。因她素来口齿便给,这一次正寿酒便被桂太太委托了,来陪着这一桌千金小姐用饭。
连个没诰命的亲戚家媳妇,都安排到场面上来了,大儿媳却被拘束在身边,桂太太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儿媳妇留……善桐这顿饭吃得又多了几分心事,想到桂含春就算是再含糊其辞,此时势必也不能不吐露出部分实情,至少桂家一面,应当已经知道桂含春看中了自己为妻,便不禁又回味起方才桂太太那几句话来,她随意用了几口饭,便搁下了筷子。只是和身边姐妹们闲话听戏,排遣无尽的心事。
却不想酒席才尽,那边就来了人,&ldo;请杨三姑娘到花厅说话。&rdo;
便有两个媳妇子上前,将善桐带到了花厅内,众位太太也已经下了席各自吃茶说话,进门时众人都看了过来,肖太太还道,&ldo;桂太太不说真是没留神,这对碧玉坠子,论做工倒也就这样了,细细一看,竟是通透得很,半边脸都能照得绿了!&rdo;
桂太太咧嘴一笑,神色多了几丝高兴喜悦,倒是显得有了几分从前的风采,她让善桐站到自己身边,冲着明亮处仔细地相了相,才满意地道,&ldo;其实坠子真也就是如此,我看啊,还是她人白,戴着就特别出挑。从前得到过几件宫中赏出来的首饰,做工材质,天家御用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我戴着就怎么都没有她戴着好看啦。&rdo;
原来这是议论到了善桐的坠子‐‐善桐和王氏都有几分哭笑不得,那边卫太太早就一叠声把善桐唤到身边,仔细品鉴了片刻,也道,&ldo;人也漂亮,首饰也实在好,我看光做工就值老鼻子钱了,更别说料!西安城里都没见这么好的料子,这不是本地货吧?&rdo;
&ldo;是我让她姐姐在京城物色的。&rdo;王氏也难得地起了谈兴,众位太太顿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西北的消费经,这家的料子、那家的首饰……桂太太反而没了声音,她往后一靠,满意地看着厅内总算融洽起来的气氛,又扫了大媳妇一眼,唇边不禁现出一个冷笑,再看看善桐‐‐小姑娘正坐在卫太太身边,似乎和她念叨着小伙伴的事儿。
真是大姑娘了,这一摆头,碧玉坠子这么一衬,更显的肤色雪白,眼中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叫人看不透她心里的思绪,这点倒是和她母亲一样,都是面上挑不出毛病,心底极有城府的样子。言行举止,虽然比不上京里那些个大家闺秀那样精致,但也就不如她们那么死板,依着自己的性子,倒是更喜欢西北的姑娘,好说歹说,心眼儿能比针鼻子大些,虽然也还有限……
她又不满地看了大儿媳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当时就不该从京里请嬷嬷!也是那几年忙得顾不上这一遭了,现在来看吧,真是怎么瞧都上不得台面。要不是儿子实在喜欢……
过去的事,桂太太也不愿再多想了,她格外掂量地望了善桐一眼,忽地就笑向卫太太道,&ldo;说起来,你们麒山今天怎么没来?含芳是一早上就惦念着了!说是这几天都没能看到他的人!&rdo;
&ldo;我打发他们兄弟回去老家看看外祖父。&rdo;卫太太和桂太太自然是熟不拘礼‐‐一边说,她又一边笑着看了肖太太一眼,对她亲切地点了点头。&ldo;顺带把琦玉那丫头接来住一段日子,也就是这两天到了的。&rdo;
&ldo;倒是不巧了,许久没见麒山舞剑,不知道剑术进益了没有。&rdo;桂太太就兴致勃勃地告诉肖太太,&ldo;据说这剑术练到了化境,就是泼墨都进不了剑团呢。以麒山身手来说,练了一年多,应该是有小成了。&rdo;
她是将门主母,生日宴在座的起码有一小半都是武将家的女眷,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了阵前的几种绝学,桂太太看大家聊得开心了,便一合掌,干净利索地道,&ldo;麒山既然不在,倒扫兴了,不过我们家二小子、三小子的枪法倒也是数得上的,我久已想让他们兄弟耍一套来给我瞧瞧,今日这么好的日子,便让他们舞枪助兴,大家说如何呀?&rdo;
众人哪还有什么话说,肯定是齐声称是。于是又忙着安顿了屏风等物,将室内围出了一大片空地,桂太太也打发人去前院传话,没有多久,桂氏三兄弟就一前一后,进了花厅。
打从老大桂含欣起,这三兄弟长相都挺相似,风度虽各自不同,打远一看,一时还真无法分辨,直到桂含春脸上受了伤。众人这才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脸上带了一团红痕的,就是老二含春了。
就算经过精心诊治,这位西北上空冉冉升起的将星之一,也终于落下了醒目的疤痕,正面看还不觉得,侧脸一看,就觉得他的肉像是被谁削去了一片,竟很有几分凹凸不平的意思,而这胎记一样的暗红,也终于为桂含春温润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铁血与狰狞,令他看来终于有了军人的样子。……只是落在桂太太眼中,儿子脸上这一块肉掉了,就像是她心头一块肉也跟着掉了,每每看到,心中都不禁先是一疼,才能缓开了去思忖别的。
她又扫了众人一眼,见各贵妇都窃窃私语,显然也正在议论儿子面上的伤痕,就是杨太太,也都和卫太太频频交头接耳,看口型,权神医三个字吐露得极为频繁。唯独三姑娘却是呆呆地坐在当地,虽然面上仿佛被一张平静的面具给罩了个正着,但眼中的云雾依然不禁散了开去,让桂太太窥见了她心中的情绪。
她不是细致人,对三姑娘也没那么熟悉,但总算还能读得出心痛与害怕之间的区别。杨善桐神色间或者有些遗憾,但眼中流露出来的痛楚,倒是触到了桂太太心底软处。
她便叫过桂含春来,爱惜地抚着他面上的伤疤,这才向众人笑道,&ldo;别看它丑,可是救了二小子的命呢!要是偏上一点儿,火铳可就进脑了。嘿嘿,罗春和他身边那十三个亲卫,虽然人少,但战力倒是一等一的强。&rdo;
这短短一句话,顿时惊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众人望着桂含春的目光,自然也崇敬多了‐‐从前都听说他是巡逻时遇到北戎的散兵游勇,无意中落下的伤痕。虽然嘴上不说,心底未免觉得他有些大意。可罗春这两个字一出,桂含春这伤口中蕴含的意义,可就不仅仅是他本人的勇猛、北戎的凶暴了……
桂太太却不大在意,她含笑再扫了花厅一眼,见杨三姑娘已经垂下脸去,心中倒有少许遗憾,便瞥了儿子一眼,笑着把他推出了屏风后头。&ldo;小子,打点起精神,讨得大家的欢心,有你的好处呢!&rdo;
137、打探
桂家旗下,素来猛将如云,这一点众女眷都是听说过的,只是这群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也从未有人亲临前线,因此尽管久闻大名,但亲眼看到桂家子弟上阵演习武艺,究竟是极难得的机会。桂氏三兄弟尚未动手,兴奋的议论声便嗡嗡地响成了一片,就连王氏等人,面上都流露出注意神色,卫太太更是咂舌道,&ldo;可惜麒山不在,要不然,他和含芳平日里演习武艺最是默契的,这一次肯定能得到彩头。&rdo;
善桐却全没留心到卫太太的话头,她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竟是不敢抬头,唯恐泄露了心中的万千思绪‐‐罗春这两个字,对别人还好,对善桐来说意味着什么,当事人自然是彼此心照的。一时间她想的竟不是正挑选武器的桂含春,而是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含沁:这件事,沁表哥居然没对她提到一个字……是有意还是无意?肯定是有意了。这么说来,是桂二哥本人不想让她知道了?
这一次受伤兜兜转转,到现在居然有九成原因,也许是和她有关‐‐善桐也没那么自作多情,会认为桂二哥也许是为了她策划一次袭击。她毕竟还是了解桂含春的,以他稳健的行事作风,还不至于如此癫狂。但在追击中,有没有可能因为罗春同她的旧怨,桂含春在该退的时候便没有退呢?这就是说不清的事儿了……
桂太太有意点出此事,究竟是为了给桂二哥正名,还是也有说给她听的意思呢?善桐一时竟大为忐忑,她听得屏风外头桂含欣的声气道,&ldo;母亲想看咱们习练哪种兵器,哪路武艺?&rdo;那边桂太太又说了些什么,小姑娘却没听清了,她心cháo翻涌,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透过了镂空雕花的屏风,又在一起追寻起了桂含春面上的伤痕。
由于屏风角度的关系,她只能隐约看到桂含春的半边脸颊,那一团暗红色的阴影就越发显得刺目,竟让这位气质温厚的少年平白多了几分怕人。善桐只看了一眼,心就好像被谁的手拧紧了似的,她猛地一缩,又垂下了头去。只听得身边卫太太体贴地道,&ldo;你还是个姑娘家,在这里也不方便,他们动刀动枪,怪怕人的,还是回姐妹们那里去吧。&rdo;
她倒是一片好心,见善桐低着头连桂含春的脸都不敢看,还当她是被吓倒了。因此便出言解围,王氏也笑道,&ldo;嗯,说得是,你没出嫁的人,还是回避些好,去吧。&rdo;
便又有人恭维王氏,&ldo;真是教女有方,不说三小姐,连那位六姑娘都是进退有度!&rdo;
善桐无法可想,只得徐徐起身,向桂太太道别,桂太太也就欣然道,&ldo;今日事忙,就不多招呼你了,改日我请你到我们家来骑马,你赏脸不赏脸?&rdo;
话音刚落,肖太太也不甘示弱,握着嘴笑道,&ldo;桂太太说笑了,善桐这姑娘一看就娴静,让她骑马,岂不是把娇滴滴的小姑娘都给折腾坏了?杨太太,什么时候带上几个女儿,到我们府里坐坐是真的,刚造了花房,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看,在西安城里怕也是独一份了。&rdo;
王氏母女都大感尴尬,王氏只得歉然道,&ldo;她平时都在老家陪伴祖母,老人家是一刻都离不得孩子,这一次也就是住个几天,等她舅母回来见一见,就要回去的了。等有了空,必定还带她上门拜访两位长辈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