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这点,便能明白善喜虽然门第也不大高,从小娇养,没有出门应酬过几次,但毕竟是受过当家人教育,和慕容氏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王氏这么问,善喜是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海鹏婶肯定是出门办嫁妆去了,要不然就是卖铺子套现换钱。善喜不解释吧,对王氏不尊重,解释吧,每一句话都等于是在戳大姨娘的心窝子,又把十三房内部的纷争给放上了台面。可不就只有含笑不语的份了?
当惯了官太太,要拿捏起人来,真是一两句话的事。桂太太就从来都没有王氏这样的本事,一句话而已,大姨娘和善喜脸上都虽然还笑,屋里的气氛却已经更尴尬了几分。善桐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很有几分幸灾乐祸,摆明了要看好戏的母亲,一时也挺无语,便主动说些闲话,又问大姨娘,&ldo;怎么没见善樱?&rdo;
大姨娘忙笑道,&ldo;我过来前先去她屋子里看了一眼,她正绣花呢,听说姐姐来了,原也要过来看看的,又惦记着手上一朵花没绣完,估计一会也就过来了。&rdo;
善樱的婚事还算是个新闻,善桐意欲多问些蓝田县丞的家事,看了善喜一眼,见她脸上不大自然,便更不好多说什么。要说含沁的提升呢,也拿不准善喜知道不知道桂太太是有心把这个职位运作给含芳的,要问善樱的嫁妆呢,又不知道王氏会给多少体己‐‐若父亲私下给的不算,自己可是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拿二房的体己。总之任何话题,在屋内利益关系复杂的四个人中都显得有几分不合适,她语塞了好一会儿,才问起善榴,&ldo;姐姐给家里写信了没有?上回给我写信还报喜呢,说是又有了身子啦。&rdo;
&ldo;你们姐妹子嗣上倒都是顺的。&rdo;王氏也被勾起了兴致,就和善桐算,&ldo;本来榆哥婚事,她还要回来,现在肯定无法动弹。姑爷又有差事,也回来不了,兄弟们大多都在京城,也就是柏哥、桂哥在家,姑爷到时候怕也回不来……&rdo;
善喜果然神色一动,她也是要找话和善桐说,&ldo;怎么,姑爷得了新差事?&rdo;
王氏口风都露了,善桐也不好再不认,只好含含糊糊地说,&ldo;可能要去京城,也还没定呢。
含芳的亲事定得很急,七八月里就要成亲,婚期这样赶,肯定是向亲家解释过里头的缘由的。善桐想按桂太太的作风,未必不会预先把话说满,点明去京城的事。果然,善喜面色一暗,也就不多问了。倒是大姨娘借着话头和王氏商量,&ldo;榆哥亲事定在年底,六姑娘的亲事却又要往前,我就是担心您忙不过来……不过,听说那边也是着急……&rdo;
&ldo;嗯。&rdo;王氏点了点头。&ldo;那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没个主持中馈的主母也不像话,也是急着传宗接代……上回来问,是想要年内完婚的。我和老爷也许了,反正什么都是现成的。&rdo;
大姨娘便嗫嚅道。&ldo;可嫁妆……&rdo;
王氏笑着看了她一眼,&ldo;嫁妆大件虽未预备,几千两银子的事,村里说随时都能拿得出来。现在就是没什么男丁操办,少不得管家多跑几双鞋就是了。&rdo;
提到善樱的嫁妆,善喜脸上更挂不住,善桐看着也有几分为她难堪,偏偏这件事,手心手背都是肉,又没完全撕破脸不好说破,她摸了摸肚子,便笑着拉了拉善喜。&ldo;走,去闹闹樱娘!&rdo;
不由分说,把善喜拉出了院子,两人走了几步,善喜就不肯动了,&ldo;樱娘心底恼我呢,过去了也和刚才一样,说不上几句话的,你还是去我屋里坐坐吧。&rdo;
&ldo;樱娘怎么又恼你了?&rdo;善桐倒有几分诧异,&ldo;她……&rdo;
她想说,&ldo;她要是个明白人,那谢谢你还来不及呢&rdo;,不过这样说又等于是把二老爷的不满意给扯进来了,因此便咽下不说。善喜看了她一眼,低声道。&ldo;还不是嫌我们母女欺负她哥哥,那天我去看她,她从没那么利嘴,三句话里两句都在呛我。还问我,问我既然这样,当时又何必要过继哥哥……&rdo;
善樱这头没嘴的绵羊也会呛人?善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大姨娘在背后挑唆。毕竟身份所限,她对善喜必须客客气气的,可善樱、善楠就未必如此了。尤其善樱,巡抚府的娇小姐,呛善喜几句,她还不是只能受着?
要在从前,她不免对大姨娘也要心生反感,不过现在善桐心绪真是平和了不少,就只笑着敷衍,&ldo;樱娘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啦。&rdo;
善喜眉宇一暗,便不再说话,等两人进了客院屋子,她给善桐斟了茶上来,才闷闷地道。&ldo;三妞,该不会连你都对我有什么想法了吧?&rdo;
&ldo;你怎么会这样想。&rdo;善桐笑了笑,又拿起一块点心吃了,道,&ldo;再说,我一个出嫁的女儿,也管不了娘家的事。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别人呢,有些事,想起来容易,办起来是难的。&rdo;
善喜面上顿时为阴霾笼罩,她未曾开口,只是低下头去慢慢地划拉着桌子,半天才说,&ldo;唉,你这样说,是肯定对我也有不满意的了。我就是独独没想到,连你都会……&rdo;
善桐想到出嫁之前她来探望自己,手里拿了父亲给她留下的玉佩要送她,心底又软下来,只叹道,&ldo;不是我要怪你,这种事总是没法做得很好看的。家里几姐妹唯独我陪嫁最少。现在都不敢和娘提陪嫁的事,心里再不以为然,规矩也还是要顾,这件事毕竟是不合规矩……&rdo;
&ldo;你又和我不一样。&rdo;善喜咬着唇说,&ldo;哥哥本是过继来的,心里还是和本家亲,其实他人倒还好,就是古板些。我就是看着你们家那位姨娘不舒服,面子上看着老实,心里惦记的全是钱!毕竟是姨娘出身,立心就不正!&rdo;
从前听人这样说,倒也没有什么,可含沁是庶子出身,善喜这样闹得看不起一切小星,和看不起含沁也差不多,善桐不禁有几分不悦,心想:楠哥是庶子,你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们倒是想过继个嫡子了,有这个面子吗?
不过,善喜一家到底是怎么划分家产的,善桐其实也不甚了了,她也实在是懒得再管了,只好避重就轻地安慰善喜。&ldo;反正你也就出嫁了。楠哥在村子里,大姨娘在西安,一般就是想碰都还碰不上呢……难道还能背着人给他出主意?&rdo;
&ldo;以后碰不上面有什么用。&rdo;善喜还是显得郁郁寡欢。&ldo;这一阵子,不知道说了多少我和娘的坏话!我实在是不放心‐‐&rdo;
她扫了善桐一眼,焦虑地咬住了下唇,似乎大有欲言又止的意思,善桐先还有些讶异,可看着善喜情态,便有一个猜测止不住地浮上了水面‐‐该不会婚事成了,祖产也卖了,十三房母女就想着把楠哥退回小五房吧?
现在她们有了桂家做靠山,本来小五房势大,过继的事就有点说不清楚的,人言可畏,很多时候反而不能认真和别人计较。十三房要真这样做,按老太太性子,没准梗起来还真就把楠哥给重新写回家里了,到时候剩下一点产业退回族里,堵了宗房的口,又有含芳这个姑爷,难道宗房还认真和他们闹?也就这么过去了。海鹏婶没了依靠,到城里就近和女儿女婿住也好,自己买一套院子住着也罢,可不都是便宜?要比和善楠继续尴尴尬尬地相处下去要好得多了……整件事最吃亏的也就是善楠,算是被人踏着身子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路,现在攀上高枝就给踹了,真是好如意算盘!
&ldo;大姨娘这个人,心思是深沉的。&rdo;她就不动声色地附和起了善喜的话,&ldo;善楠也很听她的话。不过我还不清楚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呢,也不知道大姨娘怎么和善楠说的。&rdo;
&ldo;还不是说那老一套!&rdo;善喜动情绪了。&ldo;从一开始就是这话,什么齐大非偶,什么……姑爷就见了几面,心思就浮动成这个样子,可见性子还不安稳。她是拿准了哥哥性子古板认真,最爱认死理了。就硬给他套着&lso;你要当家作主&rso;这一套。为了嫁妆的事,又不知道说了我们多少的不好。我们可也无奈啊!本身就是低门高攀,嫁妆不厚一点,我还怎么和妯娌们见面?哥哥又不像是能读书上进的,不然,嫁妆少些也好,有个做官的兄弟也一样。&rdo;
她眼睛红了,显然下这个决定,海鹏婶和她也是有理由的。&ldo;我倒是想一分钱不拿了,凭什么!那是我们的祖产,和他……&rdo;
&ldo;现在闹得这样。&rdo;善桐便缓缓地道,眉峰也聚拢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ldo;大家都不开心,你顾忌我、我顾忌你的,倒不如当时就不过继了。不然,楠哥心里也有气,以后你们兄妹还不知道怎么见面呢。&rdo;
这话像是说进了善喜的心坎,她一把握住了善桐的手。&ldo;我就是这样想!樱娘的婚事,我看在眼里呢,不就是……不就是你爹你娘心里不高兴了,要给我添堵吗。要我说,多半还是你爹……其实这又何必呢!闹成这样,倒真不如别过继了!&rdo;
善桐没话说了,一时竟忍不住要笑,她先想:这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后来又觉得之所以没见识到善喜的这一面,只怕是因为两人之间从来都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像善喜这样的身世,或许在争斗的时候,就硬是能露出另一张脸来,也是说不定的事。
不过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善桐是再没有兴趣插手了。她想要告诉善喜,自己的父亲能够位居巡抚高位,可不是什么傻子。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母亲不同,二老爷要是能受得住这样的屈辱那就怪了。十三房母女敢开这个口,他必有后招等着。她想要告诉善喜,什么事情都别做绝,想着把好处占到十分,只怕最后是两头落空……
&ldo;唉,毕竟是娘家事了。&rdo;善桐摸了摸肚子,又轻轻地说。&ldo;出嫁的女儿也不好多管,我娘就常说我,将来又不是我给家里祭祖上香的,什么事,我还是少说几句的好。虽也为你们着急,可又不好多说什么,沁哥这边要上京城去,我事情还多呢。我们俩可都没想到差事居然会落到我们头上,根本就没一点准备,可是忙乱。&rdo;
善喜的注意力顿时被引开了,她虽然对善桐的推托之词似乎不以为然,但也肯定关切含芳的差事落空,听善桐说话,似乎话中有话,便握住了善桐的手关切地道。&ldo;我也想问你呢‐‐倒不是说这差事就一定是……是姑爷的了,可听婆婆的意思,似乎十拿九稳,怎么忽然……&rdo;
&ldo;还不是大嫂!&rdo;善桐说了一句,又捂住嘴,&ldo;算了算了,我惹不起她,她这个人啊……&rdo;
她摇了摇头,只叹道,&ldo;说实话,这差事我是不热心的。我眼看就要生了,肯定没法跟上京城去,沁哥一个人在京城,谁知道闹出什么事来。不过,鹬蚌相争,差事反而旁落,那我们也不能推辞。我这心里还不得劲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