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哥清秀的小脸上一片漠然,他抬起眼来看着大椿,却不说话。
大椿似乎早已经惯了他的做派,又细声细气地道,&ldo;二姨娘说,知道您爱吃蔬果。西北天气冷,实在也没什么好吃的,听说您嘴里起了燎泡,很心疼。这一碟是特别拣出来的,碰都没碰,您就放心吃吧。&rdo;
见梧哥还是不动,她便壮着胆子,将那一小碟黄瓜摆到了炕桌上,又从食盒里取了一双筷子出来,放到梧哥跟前,低声说。&ldo;三少爷,这碟黄瓜,得来不易呢,您在堂屋用饭,想必也没吃几筷子……&rdo;
梧哥神色一动,似乎被大椿说服,他慢慢地拿起了筷子。
9、举措
大椿脸上喜色才动,梧哥又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回了桌上,他轻声问,&ldo;一大早就不安生,从京城一路闹到西北,就是为了给我闹点蔬菜来吃?&rdo;
这话问得虽然平淡,但语气中深深的疲惫,却实在太超出他应有的年纪。大椿一时竟回答不上来,半晌才嗫嚅着道,&ldo;姨娘就是那个性子……&rdo;
梧哥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个什么性子?他闭上眼搓了搓脸,又睁开眼疲惫地望着眼前的碟子,喉头上下一动,便决然道,&ldo;端回去吧!&rdo;
大椿想要说什么,可望着梧哥,居然不敢开口,只得抖抖索索地将这碟青葱翠绿的黄瓜又放回了食盒里。回身要走时,梧哥又低声道,&ldo;你站住!&rdo;
他翻身下了床,撩起帘子往堂屋里看了看,见堂屋内并无人迹,而楠哥喃喃的读书声犹自未停。便回身将门扉合拢,这才略微提高了声音。
&ldo;说了多少次了,我好得很!只要姨娘不给我添乱,我就好得很!为了我想吃点洞子货,闹得一家子鸡犬不宁的,累得三妞被娘扇巴掌,我这还能吃得下去?一个做姨娘的人,还要三妞小姑娘家家来和她说理,很有脸面?我是臊得差一点都没敢进屋去见娘,见三妞!&rdo;
他字字句句都充斥了怒火,而这怒火毕竟是苍白无力的,仅仅稍微一振,就又因为场合上的不合适而低沉了下去。
&ldo;眼看着这事就被捅到老太太那里去了,&rdo;见大椿肩膀微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梧哥叹了口气,又放缓了语调。&ldo;平时听三妞说起来,老太太是最节俭的一个人。三妞去见她都不敢穿皮毛斗篷,我看她是特特地挑了一件棉斗篷上身。这么奢侈浪费,传到老人家耳朵里,肯定又是一顿不是!更别说老太太身边那个张姑姑,当着娘的面就敢管教我们,连娘的面子都不给……&rdo;
他忧虑地摇了摇头,一下抓住大椿的手,使劲握住了,看着大椿的眼睛吩咐。&ldo;要是明儿老太太派人来申斥姨娘,千万千万,不能回嘴!你告诉姨娘,她要是回一句嘴,就是往我心里插一把刀子。以后也千万不要这样挑三拣四的,多学学大姨娘,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就是我的福分了!&rdo;
大椿又是一抖,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是,这才将食盒拎起,推开门出了屋子。
梧哥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想了想,又披衣出门,敲门进了西厢。
时近就寝时分,榆哥是早早地上了床,在炕桌上搭起了积木,见到梧哥进来,他吃惊地抬起头来,&ldo;三、三弟,怎么这么晚了还、还过来。&rdo;
他跳下床要给梧哥倒水,&ldo;来、来喝茶。&rdo;
梧哥心中就是有再多的烦心事,也要为榆哥的殷勤逗笑了。&ldo;我不喝茶,大‐‐四哥也不必每次都给我让茶。&rdo;
他在炕边坐下,又四处张望了一番,最终目光落到书案角落,才找到了一本皱巴巴的《论语》‐‐不由眉头就是一皱,&ldo;明儿先生说要小考,四哥好歹也看看书,别老玩积木……&rdo;
虽说因榆哥愚钝,几兄弟之间关系有些微妙,但也正因为榆哥愚钝,所以这微妙他是一律无知无觉,兄弟间的感情,反而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十分亲密。是以梧哥也敢以庶弟的身份,这样数落榆哥。
&ldo;我……我……&rdo;榆哥果然心虚起来,将积木藏到被垛里,才抓过课本,&ldo;我反正也不想学……也都不会!&rdo;
梧哥就柔声道,&ldo;再怎么样,也不能交份白卷嘛。论语四哥也不是不会,在路上咱们不是还一道学了来着。大概意思也都记得清楚的‐‐&rdo;
如此软硬兼施,到底是将榆哥提溜起来,两兄弟头碰头在炕桌两边分坐了。梧哥又领着榆哥将论语大致复习了一遍,他年纪虽小,但循循善诱,不知要比夫子和气多少,再者对榆哥的性情、进度都十分了解,因此榆哥和他一道读书,倒不觉得太苦。没有多久,一本论语就顺了下来,梧哥看了看时漏,便起身道,&ldo;那我回去了!四哥也别玩积木,早些睡吧!&rdo;
这才从西厢出来,在榆哥千恩万谢之中回了东厢。又到东屋对楠哥嘘寒问暖了一番,提点他几个问题,这才回到自己屋里洗漱睡下不提。
二姨娘半边身子都趴在了窗台上,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梧哥的身影横穿过当院,直到他没入屋中,才依依不舍地合上窗陇,拉紧了窗帘,叫大椿来打水洗脚,自己坐在炕头,将黄瓜一片片地拈进口中,嚼得又响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