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能及时赶往北方。假如她在那里,假如她知道答案。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出来,他就离开汽车旅馆,在咖啡店里迅速买了早餐,继续往北进发。这里到处是悬崖峭壁和急转的弯道,让你感觉每个上坡的拐弯都可能冲入空中。你总是试图压制一个琐碎的念头‐‐不再顺着道路的走向转动方向盘一一然而在这里,这一想法或许难以克服,你可能会加大油门,冲向空中,埋没每一个你知道却又不想知道的秘密。此处的气温鲜少超过华氏七十五度(约为24t),周围景观很快变得苍翠繁茂‐‐植被比南方更浓密,下雨的时候则像是迷雾,跟他习以为常的瓢泼大雨相差甚远。
在一个叫赛尔克的小镇上,加油站的古董油泵不收信用卡。他在小镇的杂货店买了个硕大的背包,往里填了大约三十磅重的物资。他买了一把猎刀、大量电池、一把斧子、若干打火机,等等。他不知道会用到什么,也不知道她会需要多少。很难说他将在野外搜寻多久。假设她真在那里,她的反应会是他所希望的吗‐‐他希望什么样的反应?他假想,在未来的岁月里,他留着大胡子,独自一人以天然食物维生,像父亲一样雕刻,在孤独的压力下逐渐淡出。
收银员询问他的名字,以便向他宣传当地的慈善活动。他说:&ldo;约翰。&rdo;自那以后,他又开始使用真名,不再是总管,不再使用迄今为止的种种化名。这是个普通的名字,不会显得很特别,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他仍沿用以往的策略。调查国内恐怖主义的工作使得他对许多乡村地区十分熟悉。在培训完毕之后的第二项任务中,他经常在中西部的县级卫生部门之间来往,以协助更新免疫软件为幌子,实际上却是在追查武装组织成员。尽管仿如隔世,但当他再次踏上曾经熟知的小路,就好像从未离开过似的。他也能毫不费力地使用从前的各种技巧,哪怕已经很久没有用到。这其中甚至有种紧张的自由感,一种长久以来都未曾体验过的简单愉悦。与过去一样,他怀疑每一辆皮卡,尤其是车牌被泥尘遮挡住的那些。他也怀疑每一个缓慢行车的司机和每一个搭便车的人。与过去一样,他选择伴有泥土岔道的地区级公路,以便能折返回来。他使用详细的印刷地图,而不用gps。对于手机,他有点动摇,但还是将它扔进了海洋,也没有买临时替代品。他知道可以买到无法追踪的货品,但如今,他能联系的人无疑都已受到监听。随着里程的增加,给亲戚打电话,或尝试最后一次跟母亲通话的冲动逐渐退去。假如他有话要说,很久以前就该拿起电话。
有时候,在驾驶途中,他会想到局长。群山环绕的峡谷里,有个波光粼粼的浅水湖,黑白老照片中的小女孩在湖边啃着一根从农家商店买来的香肠。天空是极淡的蓝色,却没有一丝云,看上去不太真实。她总是专注于灯塔,却从不提及灯塔管理员。因为她一直在那里,因为她几乎一直待到了最后。她见过什么?她知道什么?谁曾经了解她?格蕾丝知道吗?她想方设法,费尽周折,终于被南境局雇佣,在此过程中,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吗?是否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并不会对机构造成威胁?她为什么隐瞒灯塔管理员的事?这些问题令他困扰错过的机会、落后的进度,过于关注植物和老鼠,过于关注代言者,过于关注维特比,不然的话,他也许能更早发现。带在身边的文件帮不了他,副驾驶座上的照片也帮不了他。
他连夜驾驶,时不时折回海岸,车头灯中映照出橙色的车道线和白色的路面反光钉,有时还有银灰色的护栏。他不再听收音机新闻。他不确定那些预告灾难即将来临的暗示是否出自想象。他越来越希望自己处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气泡里;希望行车永远不要终止;希望旅途本身就是目的所在。
当他太过疲惫,便停留于某个小镇,在二十四小时餐馆里吃鸡蛋喝咖啡,一旦离开之后,他就忘了小镇的名字。女招待问他要去哪里,他只是说:&ldo;北边。&rdo;她点点头,没再追问,一定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
他没有逗留,迅速吃完饭。停车场里那辆镶着有色玻璃的黑轿车让他不安,还有一辆破旧的沃尔沃,车身上有雨林的贴纸,车主人在一旁懒洋洋地抽烟,逗留的时间似乎有点久。
海面飘来的雨越来越密,变成了雾气,使得他只能以每小时二十英里的速度缓慢前进。朦胧的黑暗中,完全无法预料会冒出什么东西来。有一次,一辆卡车震得他浑身由里至外地颤抖;还有一次,一头鹿从车头灯光里一晃而过,仿佛移动的画布,转瞬即逝。
凌晨时分,他得出结论,母亲是否骗了他并不重要,这是战术细节,而非战略方针。他总是会走上这条路。他相信,一旦进了南境局,就一定会在这条荒僻的路上朝着北方行进。虬结的树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就像散乱的黑烟,在雾气中化作灰烬,仿佛向他预示某个版本的未来。
到达岩石湾的前一晚,约翰允许自己最后吃一顿大餐。他来到一座小镇,把车停在一家高档餐厅旁。这座小镇位于沿海山脉的阴影中,被一条弯弯的河流围托着,河边的沙砾有着不同的颜色,层层叠叠地从水里延展出来,相比之下,河流显得贫瘠无力。一堆堆的浮木和枯树散布于各处,仿佛要固定住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