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翻阅谈话记录,这让他感到安慰。在谈话中,总管为了诱出更多信息,有一次故意将话题从地下塔和灯塔引开,重新提及她被发现的地方。
问:你在空地里留下了什么?
他在自己桌边思索‐‐依然对身旁抽屉里沾有水渍的纸页不予理会‐‐空地的风土是否跟x区域的风土有联系?人与地点的交汇是否不仅仅意味着回家?他是否需要调取关于那片空地开发过程的完整历史档案?还有另外那两个人,人类学家和勘测员是怎么回事?由于陷在南境局的种种秘密之中,未来几天内,他仍无暇调查这些事。他不得不感谢格蕾丝把她们送走,这其实简化了他的工作。
与此同时,纸上有生物学家的回答。
答:留下?比如什么?带十字架的项链?忤悔?
问:不是。
答:好吧,那你说说看,你认为我在那儿留下了什么?
问:礼貌举止?
这引来她的一声嗤笑,只不过带有讽刺意味。接着,她疲惫地长叹一声,仿佛把肺里的空气全都吐了出来。
答:我告诉过你,那儿没发生什么事。我就像是从无穷无尽的梦里醒来。然后他们把我带走。
问:你会做梦吗?我是指现在。
答:有什么用呢?
问:什么意思?
答:我做梦都想离开这地方。
问:你想听我的梦吗?
他不知为何会对她如此说,也不知该告诉她什么。要告诉她那个不停坠向海湾的梦吗?坠入海底巨兽的咽喉?
她的话令他诧异‐‐
答:你梦到些什么,约翰?告诉我。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他全身仿佛掠过一阵火花,而心中却试图对这种感觉产生恨意。约翰。她将双脚收到椅子上,抱着膝盖,略带恶作剧似的望着他。
有时,你需要调整策略,让步是为了获取。因此他告诉她自己的梦,不过他也感觉有点窘迫,希望格蕾丝不会在官方记录中发现这些内容,并用来对付他。但假如他撒谎,假如他胡编乱造,总管相信,幽灵鸟会看得出。他也相信,当他试图解读幽灵鸟所讲的话时,幽灵鸟也一直在分析他。即便在他提问的时候,也有数据泄漏出去。忽然间,他仿佛看见信息从自己脑袋侧面涌出,如同模糊的红色血雾。这些是我亲戚。这是我前女友。我父亲是雕塑家。我母亲是间谍。
但在对话过程中,她也暂时有所放松。
答:我在空地中醒来,感觉自己已经死了。虽然我不相信死后的灵魂世界,但我觉得自己是在地狱里。然而那地方如此安静空旷……因此我就等着,不敢离开,因为我担心自己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有原因的。我不确定是否还想知道些什么。然后警察把我带走,然后是南境局。但我仍不相信自己真的活着。
那天早上,假如生物学家判定自己还活着,而不是死了,那会怎样?也许这解释了她的情绪变化。
看完之后,他感觉幽灵鸟依然瞪视着自己,不准他移开视线,不准他动弹,不过他也许是出于自愿。天知道是因为什么。
从边界返回的路上,总管、维特比和切尼都保持着沉默,也许太阳热量和雨水寒冷的鲜明对比让他们不堪重负。但总管觉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是友善的,就好像未经询问就直接让他加入了某个入会限制严格的俱乐部。他对这种感觉心存戒备;就像阴影悄悄渗入不该有阴影的地方,大家对并非真正赞成的事表示同意,相信他们拥有同一个目标、同一种意向。有一次,在此种状态影响下,有个探员同事称他很&ldo;亲切&rdo;,并唐突地评论说,他&ldo;跟普通的西裔不同&rdo;。
当他们距离南境局还有一英里时,切尼用过于随意的口吻说道:&ldo;你知道吗,关于边界和前任局长有个传闻。&rdo;
&ldo;是吗?&rdo;果然。他的预料没错。舒适的气氛容易导致弄巧成拙或者泄露秘密。
&ldo;据说她曾经独自越过边界。&rdo;切尼一边说,一边凝视着远方。连维特比似乎都想与这句话保持距离,在驾驶座里俯身向前。&ldo;只是传闻而已,&rdo;切尼补充道,&ldo;不知是真是假。,,
但总管并不在意,哪怕切尼最后一句话并非出自真心。切尼显然对真相并不担忧,或许他早就知道那是真的,想给总管提供一点线索。
&ldo;传闻有没有讲她是几时去的?&rdo;总管问道。
&ldo;在最后一次第十一期勘探之前。&rdo;
他想去问问副局长,看她对此究竟知道些什么,但他也明白这是个不成熟的想法。因此他反复思索着这一信息,琢磨切尼为什么要告诉他,尤其还是在维特比面前。这是否意味着,尽管外表不太像,但维特比还是有骨气的,就算格蕾丝要他说,他也不会透露。
&ldo;你去过边界另一边吗,切尼?&rdo;
切尼激愤地嗤之以鼻:&ldo;没有。你疯了吗?没有。&rdo;
下班后,在停车场里,总管将钥匙插入点火器,然后坐在方向盘前放松一下。雨停了,留下油腻的积水,草丛和树木泛出青葱的光泽。只有维特比的紫色电力汽车还在,歪斜地停在两个车位之外,仿佛是被水流冲过来的。
又到了给代言者电话汇报的时间。趁早解决此事要好过把工作拖到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