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不情不愿地爬进那片空间,压低重心,直到确定平台可以承受他的体重,但它似乎很结实。他站在左侧的货架边,观察面前的画作。
不管这叫油画也好,壁画也好,占据主导位置的巨兽混合了猪和蛞蝓的体型,苍白的皮肤上分布着疥癣般的淡绿色斑点,应该是代表苔藓。胳膊和腿由快速粗犷的笔法勾勒而出,有点像猪的四肢,但末端是三根粗手指;身体中段还排列着更多附肢。
它的脖子显得太过细窄,呈淡淡的粉红色,似乎略略透明。脖子上顶着个畸形的脑袋,但脸是粘贴上去的,胶水在手电光中微微闪烁。总管在档案里见过这张脸:最后一次第十一期勘探的心理学家,死于癌症,根据笔录档案,他曾经说过&ldo;x区域很美,很平静&rdo;,然后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然而此处的头像一点也不平静。有人用墨水笔给他画上了极度痛苦的表情,嘴永久地张着,呈现一个o形‐‐是维特比画的?一定是维特比。
左右两侧排列着更多怪物‐‐仿佛私密的神殿,蕴藏着私密的要义‐‐他能认出许多张脸。局长被画成一头健壮的野猪,身体里填充着植被;副局长类似于鼬或貂;切尼则是水母。
然后他找到了自己,但尚未画完整。他的脸取自最近一张照片,表情严肃,抽象的身躯不是白兔,而是野兔,毛发纠结卷曲,似乎尚未定型。在这周围,维特比勾画出一头蓝灰色海兽的轮廓,有点像鲸鱼,紫色的波浪向外扩散,一只硕大突兀的眼睛仿佛让他变成独眼巨人。从怪兽身体扩散开的不仅仅是波浪,还有许多细密潦草、难以辨识的文字。要说令人惊异与不安的程度,这远远超过局长办公室里那堵墙。他突然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寒气,同时也意识到,他或许仍需依赖于维特比的分析才能找到答案。然而这里并没有答案,这里的证据只能表明,维特比的头脑类似于死老鼠、古董手机和缠绕着植物须根的层层纸页。
在他对面的地板上,靠近右侧货架处,有一把泥铲、一套颜料,还有一个踩脚凳,让维特比可以够得到天花板。一些书、一台便携炉、一个卷起的睡袋,维特比难道居住在这里吗?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者有人猜到,却不愿真正了解答案?只是把维特比丢给新任局长,作为误导与混淆。维特比花了相当长时间布置这一切,耐心地经营,不断增添与删减。风土。
总管背对着货架站立了仅一分钟左右。
他站立着,发现阁楼中有一股气流。他站立着,却没意识到这并非气流。
有人在他身后呼吸。
有人把气呼到他脖子里。顿悟之下,他僵立不动,硬是把一句&ldo;他妈的见鬼!&rdo;卡在喉咙里。
他缓缓转身,慢得不可思议,意图模仿一尊缓慢转动的雕像。然后,他惊恐地看到一只苍白、硕大而无神的蓝眼睛,黑乎乎的背景或许是破旧的衣衫,与苍白的肌肤互相映衬。维特比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维特比一直蜷缩在总管背后的货架里,与视线齐平,屈膝侧卧。
在一阵阵短促的呼吸中,他向外瞪视着。
仿佛孵化中的怪物。就在那货架上。
一开始,总管以为维特比一定是睁着眼睛在睡觉,像一具蜡像,像裁缝的人体模型。然后他意识到,维特比正无比清醒地凝视着他,身体微微战栗,仿佛一堆树叶,而底下还藏着什么东西。他被塞进那极度窄小的空间,就像是没有骨头。
他们距离如此之近,总管只需一俯身,就能咬到或亲吻到他的鼻子。
维特比依然一言不发,总管在惊恐中仿佛确信,开口说话具有危险性。只要他说一句话,维特比就会从藏身之处蹿出来。维特比的下巴僵硬地蠕动着,其中或许蓄意隐藏着某种更致命的东西。
他们的视线互相锁定,显然已经看见对方,这是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但维特比依然不说话,仿佛他也想维持假象。
总管抑制住一阵战栗,缓慢地将手电光从维特比身上移开。尽管所有本能都告诉他不要背对此人,他还是咬咬牙转过身去。他感觉到维特比轻舒了一口气。
接着,一阵轻微的响动,维特比的手摸到他的后脑勺,只是停留在那里,手掌抵住总管的头发。他的手指像海星一样张开,缓缓地前后移动,两下、三下,抚摸总管的脑袋。轻轻摩挲,带着一点犹豫。
总管一动不动。这需要努力控制。
稍后,那只手不太情愿地缩了回去。总管向前跨出两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维特比没有扑出来;维特比没有发出怪物般的叫声;维特比没有试图将他拖拽进货架里。
他克服颤抖,走向活板门,双腿先伸下去,找到横挡。他缓慢地合上门板,即使在黑暗中,也不去看货架。门关上后,他匆忙地顺着梯子爬下来,心中感到莫大的轻松。他略一犹豫,然后把梯子收折起来。他迫使自己听了听门外,然后才离开,并把电筒留在了屋里。接着,他眯缝起眼睛,走人亮晃晃的走廊。他使劲吸了好大一口气,眼前甚至出现黑斑,这是无法控制的痉挛反应,他不想让人看见。
五十步过后,总管意识到,维特比虽然在上面的空间里,却没用到梯子。他想象维特比在通风管道中爬行;想象他苍白的脸;想象他苍白的手向前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