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咔嚓一声照亮地面,面前的大片雨水猛地发出光芒,明亮极了,似乎能把人的汗毛都映射得纤毫毕现。也能照进梁平安的心里,冰凉凉的。
这份冰凉渐渐涌上他的嗓子眼,又涌到他的眼睛里,一眨,就跟着雨水流了出去。
梁平安似乎听到一丝奇怪的声音,呜呜咽咽地混杂在雨水里,就像一根跑了调的笛子在远处断断续续地吹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原来是他自己在哭。
38三十八
韩启威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通,他有点急了,前几天可是早就跟梁平安说好的,怎么到时候找不着人了!
周洲也挺着急,两个人站在z大校门口,翘首以盼,就等着梁平安的身影赶紧出现。
韩启威又看了眼时间,骂了一句,干脆把手里的包塞到周洲包里,叮嘱了一句:&ldo;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他。&rdo;
&ldo;哎!&rdo;周洲喊了一声,韩启威已经跑远了。周洲咂了下嘴,看看手中的大包还有地上的拖箱,这老二,就这么跑了,一会赶不上火车他上哪找人去。他又等了一会儿,刚拿出手机,要给韩启威打个电话,就看见街边转过来两个人,定睛一看,就是韩启威和梁平安。
周洲松了口气,站在原地跟他们挥手。进了看清梁平安,他才皱起了眉头,瞅瞅韩启威,疑惑地问:&ldo;怎么了?老三生病了?&rdo;
韩启威接过话头:&ldo;他说拉肚子了,得,赶上今天。&rdo;
周洲仔细看了看梁平安,两眼浮肿,脸颊瘦削,这得多严重才能拉成这样。他有点担心:&ldo;那还能去么?要不你回去歇着吧。&rdo;
梁平安连忙摇头:&ldo;去,启威这一走,下次见到还不知是什么时候。&rdo;
这么一说,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黯淡。
毕业了。
七年的学习和生活,最后的结局还是毕业。韩启威的家里给他找好了工作,急着让他回去报道,韩启威领了毕业证就要回去。三个好兄弟终于缺了一角,不远的几个月后,就会完全分散,各奔东西。
离别的伤感让几个人在出租车上都沉默不语。
曾经的懵懂少年都长成了二十六七的青年才俊,最活泼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是和这些人一同度过的。曾经初始的生涩,相熟后的情义,经历过的事情,互相帮助的感动,许多许多回忆,在这时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让人红了眼眶。
火车终于缓缓开动,慢慢向前爬行时,韩启威奋力地在窗口对他们挥舞手臂,火车的窗户打不开,外边的人只能从口型上分辨他在说着什么,再见,好兄弟,来看我!一遍遍重复着这几个字眼,韩启威突然眼圈一红,贴着窗户就流出来眼泪,明明刚才告别时都强忍着没哭,这会儿火车刚一动,他却忍不住了。
他一哭,外边的梁平安和周洲一下子也难受起来,三个人隔着玻璃掉眼泪,火车越开越快,不大一会儿就甩开了外边跟着跑的两个人。梁平安喊了什么自己也忘了,只是嗓子本来就不舒服,现在再开口说话已经有点哑了。
送站的人时有痛哭流涕,列车员见怪不怪,摇着头叹了口气,顺着铁轨往远走了。
梁平安没和周洲回学校,他心里难受,一波波的,就像海潮似的,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他又给沈贺原来的手机号发了条短信,然后毫无意外地看到手机提示发送失败。沈贺现在应该已经在国外了,国内的卡早就扔了。
都走了,一个个的,都走了。
谁也留不住。
他越想越难受,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心里突然被绝望占据,他疯狂地想找些事情做。他一伸手打了出租车,在脑海里费力地搜刮出一个地址。到了地方,他进去一看,酒吧的牌子还是那样,里边的装修却换了不少。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了几步,曾经放了几张桌椅的地方现在做成了一排隔断,他下意识地走过去,坐下来才发现,这里非常隐蔽,木质的隔断几乎挡住了周围所有的场景。他感到很累,有一种痛苦到了骨子里的麻木。
其实梁平安一进就把就有人盯上他了,这种失魂落魄的神情在这间酒吧里不少见,却依然能惹来不少关注。有人坐过来,递给他一根烟,他没说什么,接过来笨拙地吸了一口,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经验,他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给他烟的人直笑,贴着他的耳朵说:&ldo;我这烟可是加了料的,哪能这么抽。&rdo;
梁平安有点茫然,不大一会儿,感觉脑子里成了一坨糨糊,反而身上有了点敏感的兴奋。来人又叫了几瓶酒,给梁平安倒一杯他就喝一杯,完全不抵抗的模样。
大多失意的人都是这幅样子,心灰意冷,绝望得一点也没有了正常该有的戒备和警惕。有些人就爱玩这种的。
梁平安喝得迷迷糊糊的,连日来的打击和疲惫一起涌上来,他闭着眼睛,斜斜地挂在边上人的身上,不知东南西北,也不想再看一眼。请他抽烟喝酒的人看情况差不多了,就把他半拖半拽地扶了起来,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继续自己要干的事。
如果不是有个记性很好的人认出来梁平安,打了个电话,梁平安今晚恐怕会经历一些他永远也不想回忆起来的事。
顾凛之及时赶到,挡在酒吧门口,和抱着梁平安的人交涉了几句,那人不甘心也没办法。梁平安垂着脑袋,睁不开眼睛,就被人易了手。
顾凛之在梁平安身上摸了半天,才找到开门的钥匙。一进屋就闻到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不知多久没通过风了,他记得上次来,这里还是一派整洁有序,现在却好像遭到了什么灾难,地毯灰扑扑的失去了优雅从容,玻璃上落了灰,这里的一切都在昭示着,这间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彻底摧毁了它本该有的从容和平静。
顾凛之把梁平安扶到床上,梁平安立刻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洗手间的牙刷牙缸还是两套摆在一起,衣柜里两种不同型号的衣服一边一半。顾凛之有点犹豫,他接到朋友电话说在酒吧看到梁平安,第一反应就是梁平安失恋了。他继续在房间里搜寻,目光一顿,突然发现了两个红通通的本子,就光明正大地摆在桌子上,他进来时竟然没注意到。
顾凛之很聪明,他立刻明白过来了。
出乎意料,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出现这种情况很奇怪。或许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沈贺,顾凛之就知道,他早晚会离开梁平安的身边。就像彗星经过行星,它不会为某颗看起来还不错的星球而停下,前方无垠的广阔空间和数目庞大的星系正迎接着它的到来,它未来遥远的征程星光璀璨,它即将经历的是宏大的整个宇宙。它怎么可能停下脚步?
顾凛之把红色的本子放回原处,他坐在梁平安身边,低头看着梁平安憔悴的脸色。他和梁平安到如今已经认识了快五个年头,一直作为一个局外人旁眼观看,他眼看着梁平安一点一点撕掉自己的壳,内向嘴笨?他逼着自己与别人交际,参加各种活动,直到如今他已经可以自己面对难缠的患者。这成长的过程只有经历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艰难,顾凛之看着都觉得难受,他其实无数次想告诉梁平安他不必这样,谁身上没有缺点?何况他身上有那么多优点,如果只是因为一些缺点就不能被容忍,他又何必为这样一个人强迫自己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