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很疲惫,但那种疲惫只是人们在劳作了整整一天之后会有的样子。这也是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她一直活得艰辛,所以当困难降临时,她比其他人都要坚定。也许有时候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拉起了堵住下水口的塞子,红色的水便渐渐流淌消失,一伊兹一伊兹地。他拧干搭在水池边的毛巾,当他转向她的时候,她的潮涌阴翳突然乱糟糟地舞动起来,缠绕着她的双臂和胸膛。她瑟缩了一下,但这和以前不一样了,它们不再那么强烈难忍了。在疼痛和自己之间,希亚找到了一丝空间。
他跟着她离开内舱,沿着狭窄的通道找到了杂物壁橱。这里堆满了各种织物‐‐床单、毛巾,在最底下有几件备用的衣服。他拽出一件大号衬衫,穿着干净衣服的感觉真好。
这时,希亚已经往导航台那儿去了,这时候飞艇已经设置好要飞行的行星轨道,所以没人守在那儿。在舱门旁边,他的妈妈和缇卡正用一张白布单把欧力的尸体包起来。厨房的门仍然关着,他的姐姐和伊赛还在里面。
他和希亚肩并肩站在瞭望窗旁边。她一向对这样的景象着迷:巨大而虚空。他不太受得了这种景象,但他确实喜欢闪烁的恒星,远处行星发出的微光,以及暗紫红色的生命潮涌。
&ldo;我很喜欢一首枭狄诗歌。&rdo;她用清晰的荼威语说道。在他们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听她讲过不少荼威词句。她此时此刻的用语,却别有意味‐‐他们全然平等,这是以前所不曾有过的。为了他和她之间的这种平等,她差点儿送了命。
他咀嚼着这念头,不禁皱起了眉头。人们在痛苦之中的所作所为,往往能够最贴切地描绘出他们的真实模样。而希亚,无时无刻不被疼痛困扰,为了将他救出枭狄几近放弃自己的生命。他绝不会忘了这些。
&ldo;要翻译是有些困难,&rdo;她继续说道,&ldo;不过粗略地翻译过来,其中有一句是&lso;沉重忧伤的心知晓正义已来临&rso;。&rdo;
&ldo;你的发音很赞。&rdo;他说。
&ldo;我喜欢念出这些单词时的感觉,&rdo;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ldo;那能让我想到你。&rdo;
阿珂斯拉起她放在脖子上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潮涌阴翳消散了,她棕色的皮肤暗淡下来,但她的眼睛像往常一样警觉。也许他也能爱上宇宙的巨大虚空,如果把它想象成她的眼睛‐‐柔软的黑色,带着一丝温暖。
&ldo;&lso;正义已来临&rso;,&rdo;他重复道,&ldo;那只是看待这些事情的一种方式吧,我想。&rdo;
&ldo;是我的方式,&rdo;她说,&ldo;不过看你的神情,我猜你选择的是背负愧疚、自我嫌恶的那种方式。&rdo;
&ldo;我想杀死他,&rdo;他说,&ldo;我憎恨想做这种事的自己。&rdo;
他再次颤抖起来,盯着自己的双手‐‐上面布满了源自击打攻防的裂痕和伤口,就像瓦什的一样。
希亚等了一会儿才回答他。
&ldo;生命中什么才是对的,这很难分得一清二楚,&rdo;她说,&ldo;我们只是做那些我们能够做到的事,但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仁慈善意。你知道这是谁教给我的吗?&rdo;她咧开嘴笑了。&ldo;是你。&rdo;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怎样教过她仁慈和善意的,但他知道对她来说,这些需要付出代价。对埃加的仁慈,暂时留利扎克一命的仁慈,都意味着她不得不继续忍受最痛苦的疼痛,意味着她最终得迫于伊赛的愤怒和起义军的厌恶而拱手让出胜利。但她看起来仍旧泰然自若,坚定不移。没有人像希亚&iddot;诺亚维克这样,知道如何承受他人的恨意。有些时候她甚至鼓动人们恨她,但他不在乎这些。他理解她:她只是简单地希望人们离她远一点儿。
&ldo;怎么了?&rdo;她说。
&ldo;我喜欢你,你知道。&rdo;他说。
&ldo;我知道。&rdo;
&ldo;不,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本来的样子,不需要你做任何改变。&rdo;他笑了,&ldo;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恶魔或是武器,或是‐‐你怎么称呼自己来着?锈蚀的‐‐&rdo;
她替他脱口而出:钉子。她的指尖冰凉,小心地抚摩着他身上的伤痕和瘀青,像是要让它们愈合一样。她身上的气息闻起来像是解忧森地叶子和缄语花,像是盐渍果子,像是家的气味。
他握住了她的双手,热切地渴望她的皮肤。他们变得大胆起来,手指扣着手指,在头发中缠绕,在衬衫下游弋,探寻着没有人触碰过的柔软地带:她腰上的曲线,他下颌的底面。他们的身体极力贴近,胯骨抵着腹部,膝盖压着大腿……
&ldo;喂!&rdo;缇卡从飞艇另一边大声嚷嚷,&ldo;这儿不是私人空间,你们俩!&rdo;
希亚猛地转过身子,怒目而视。
他知道她的感觉。他想要更多。他想要一切的一切。
第四十一章希亚
这艘飞艇上有一段楼梯可通往下层内舱,我哥哥就锁在其中的一个储藏室里。门是用结实坚硬的金属铸造的,但在每扇门的上方,靠近低矮天花板的地方,都有一个通风口,好让飞艇内部的空气得以流通。我慢慢地走近他所在的那间储藏室,伸出一根手指,划过平滑的墙壁。飞艇颠簸的时候,我头顶上的灯就跟着一起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