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宣有感而发,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然而这一句话,又无形中将两个年轻人拉开了距离。沈白尘感觉到自己说多了,刻意清了清嗓子,很像一个警察的样子说:你的案情全国闻名,我早就关注着呢。你也知道,现在司法界对这个案例的看法分歧很大,但这并不能说明你自己就没有过失,还是得从内心深处寻找根源。
这种大而化之的便宜话魏宣最不爱听。尽管他也曾经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地反省过、后悔过,不能不承认自己和小乔物质欲求的确过高了。但不管是任何人在任何场合,提起这个案子,他的冤屈仍会像钱塘江的大潮般喷涌而出,把那一点点自责冲得干干净净。此刻他顾不上对方的身份,直着嗓子喊了起来: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假如你自己碰到那个傻瓜柜员机,会不会成为另一个魏宣也难说。
魏宣激奋的反应完全在沈白尘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很在意,反而说:你说的真没错。我看过网上的一个调查问卷,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在相同情况下,你会不会是另一个魏宣?有百分之九十三的人选择了&ldo;是&rdo;这一项,其中包括我和女朋友。
在魏宣看来,沈白尘的回答最起码也能说明这个小警察是诚实的,这叫他很感动,感动得几乎要高呼理解万岁。或许这个耐克品牌崇尚者,也有个漂亮时尚的女朋友,也在为买房买车买婚纱钻戒奔忙,也曾在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美物面前眼花缭乱,感到压力和诱惑,只不过因为身份的原因得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而已。魏宣有些抱歉地说:听你刚才的话头,我还以为你属于那百分之七呢。
沈白尘坦然说:不过,事后我觉得那个选择不够慎重,从众的冲动起了很大作用。要是现在让我重选,我很有可能选择只占百分之二的那项:不好说。
魏宣听了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当多数派特没劲,特立独行才有个性?
沈白尘回说:那倒不见得。当多数派和少数派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判断要有根据。仔细想想,面对同一种情况,饥寒交迫的人和衣食无忧的人,不应该都是同一种反应吧。就拿你来说,假如不是对物质条件要求过高,钱肯定也够花了。
魏宣的态度义开始激烈起来: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在那种特殊情况下,你拥有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唾手可得的那笔钱,对你是否形成诱惑。有个段子怎么说来的:五十元?我不是那种人!五百元?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五千元?今晚我是你的人……尽管很粗俗,可的确道出了生活的真相。为什么包括你在内,有百分之九十三的人选择&ldo;是&rdo;?因为大家都知道,我遭遇的是一个无止无休往外边送钱的柜员机!多大的诱惑!
沈白尘想了想说:这我知道。可我觉得,芸芸众生之中,总会有人对钱不动心,而对钱以外的事情更感兴趣。
魏宣更激烈了:不动心?!谁能碰到这样的事情不动心,除非他是神仙!
沈白尘见过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又见他脸上嘴角都是伤,心里的同情一涌上来,也怕再刺激他,缓和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没想清楚,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聊吧。
魏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了嘴不吭声,随手抄起台面上的书来看,却见书名是《毛泽东传》。魏宣早听说当下中国年轻人里边有不少毛粉丝,把这位前领袖当神供着,比老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人大都是电视台军事节目和兵器杂志的爱好者,有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怀,在外交国策上是典型的鹰派,对西方的态度很实用,既崇尚人家的制度和技术,又仇恨他们对世界的霸权,口头禅是&ldo;天下者我们的天下&rdo;。按他们自己的说法,对毛的崇拜代表着一种信仰,实际不过是强者为王意识的一个变种,跟他自己崇拜比尔&iddot;盖茨和巴菲特没有任何区别。魏宣觉得毛和盖茨、巴菲特都是世界级强人,但他只可能把崇敬献给用智慧创造财富的人,他们的创造不靠暴力,没有侵略性,既利己又利人,多好。就凭一本书,魏宣当然还不能断定这位沈医官就是毛粉一族,但这无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说话的工夫,沈白尘把魏宣的小伤口全都处理好了,又拿来一副小夹板,在魏宣的左手掌上涂了大量碘酒,把整个手染得黄黄的,然后将夹板绑在上边。
魏宣不解地问:我这只手没事呀,打夹板干吗?
沈白尘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止出声的手势,小声说:你的手有没有事,我说了算。从现在起,你的左手手掌,有一根小骨头骨折了,但问题不大。听明白了没有。
魏宣心里有点蒙,嘴上仍说:明白了。
沈白尘说:这样我有时候可能会把你提出来查看伤口,问你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有可能对弄清楚你的案情有帮助。
魏宣显然担心地问: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已经够倒霉了。
沈白尘很有信心地说:你放心,肯定不会给你添乱,只会对你有好处。
魏宣点点头,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他。不知为什么,沈白尘回避了他的目光,快步走到门边喊道:带人回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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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尘给魏宣面授机宜的时候,所长张不鸣正在跟纪石凉谈话。
张不鸣先给他递了一支烟,又说了些不相干的话,才转到了正题上:你是不是又跑到一号仓玩你那老一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