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鸣守着老于做完了手术,等到第三天中午,才从市区返回看守所。一回来就有人向他报告,前天把黑狼关进办公室后,它就一直不吃不睡不拉不撒,死死赖在老于的办公桌下边,胸口不知道抱着一团什么东西,谁到它跟前去,它就跟谁龇牙咧嘴,连胆子最大的老纪都不敢靠近它。
这个情况太异常了,像黑狼这么一只训练有素的狗,平时对所里人都很友好,按理说,它绝不可能对熟悉的人发威。张不鸣马上去了老于的办公室,想亲眼看看黑狼到底怎么了。
两天不见,黑狼已经面目全非,全身本来已经不够光滑的皮毛,此时干脆成了一蓬乱草。看见张不鸣进来,它先是把耷拉在胸前的头噌地抬起来,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发现老于并没有如它所愿跟在后边,又马上垂下头去,将半张脸埋在胸前那包黑乎乎的东西上,一双糊满了眼屎的眼睛留在外边,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往外淌。
张不鸣知道它在为老于的安危担心,赶快对它说:黑狼,老于没事,正在医院养伤呢,很快就会好的。
黑狼怀疑地看了看他,一声不吭。
张不鸣心里纳闷,黑狼在怀里抱的那包东西到底是什么?想伸手拽出来看看,又被黑狼用阴沉的低嗥吓住了。
张不鸣知道,黑狼这样高龄的老犬,本来肾脏就很糟糕了,还长着要命的骨瘤,一连两天不吃不喝不排泄,对它来说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张不鸣对黑狼完全束手无策,也顾不得老于伤不伤急不急了,赶快打电话去求援。
老于听了,先是非要拔了输液管跑回来处理,被医生坚决拒绝之后,只得建议让修丽回来试试。两三年前修丽被七号仓的嫌犯押为人质,黑狼冲进去救出了她,从此与她多了一层感情。这也是老于那天一看修丽对黑狼的去留不甚关心,立即痛斥她的起因。
老于推荐修丽的时候,还一本正经说:幸好那天我跟修丽干仗,黑狼没有在场,不然她去了也难说是什么结果了。
一句话把张不鸣说得笑起来,觉得老于真是把狗神化得可以,逗他说:是啊,要是它在场听见了,怀恨在心,说不定还得把修丽咬得跟你一块儿住院呢。
傍晚时分,修丽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赶回了看守所。把大浩和缨络安顿在食堂吃饭,修丽急忙去老于办公室,看望黑狼。
修丽戴上驯犬专用防护袖套,慢慢靠近黑狼,跟它说话,摸它的头,摸它的肚子,刺激它产生小便的感觉,然后乘它不注意,猛地将它抱了两天的那包东西,从它身子下边抽了出来。
张不鸣一看,原来是老于那只浸透了血的棉毛裤腿。这两天,黑狼就像守护着老于本人那样,守护着它。
修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黑狼弄出了屋子,总算引导它把憋了两天一夜的尿撒出来。那泡尿断断续续撒了五分钟之久,把地上都浇出一个大坑。
随着开了水龙头一样哗哗作响的声音渐渐变小,张不鸣长长出了一口气,对修丽说:你要是今天不赶回来,它的膀胱肯定要撑破的。老于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呢。
修丽听了,脸上一阵热辣,很惭愧地说:以前我太不了解黑狼,也太不理解老于了。等他回来,我得郑重向他道歉才行。
自此,老于和黑狼成了生死之交,黑狼真的成了老于的亲生孩子,而不是一只狗了。
39
安莺燕发了几天烧,在医务室吊了几瓶水,症状基本下去了。狱医沈白尘给她开了三天的病号饭,以及增加单独放风时间三十分钟的条子,让她大为开心。
这两天,安莺燕天天在仓里表扬沈白尘,说:这个新来的小医生真不错,人长得斯斯文文,还特有同情心,比原先那个姓戴的小妞好多了。
同仓的女犯笑她说:反正在你眼里,公的都比母的强。
安莺燕听惯了这样的评语,也不恼,笑嘻嘻地说:你们不要人不正邪着想,这跟公的母的没关系。再说了,本姑娘出道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再怎么着,也不会在这样的小白脸童子鸡跟前发骚。实不相瞒,要是论男人,姑娘我还是喜欢那种有点年岁,高大威猛的……
众女嫌犯又笑:那当然啦,那样的才猛呀。要不然,怎么把你弄出一身病来?
说起自己的病,安莺燕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愁云飘过,叹口气说:人生来就有定数,你是条什么虫,只能吃什么菜。这病那病,早死晚死,都是老天安排。就说姑娘我,前几年也是这城里首屈一指的头牌,就算在他娘的正经人眼中名声不好,可也花天酒地,穿金戴银,靓仔猛男朝来夕去,咱想抬举谁想怠慢谁,全都由着性子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爽。别说现在落下点小灾小病,就是嘎巴一声叫我立马死了,我也值呀!
有个女犯扁着嘴说:你就吹吧!
安莺燕乘兴说道:你还不信?就冲你,把白粉成包成包吃进肚子,帮毒贩子运毒,豁出命,一趟才赚两千块,抓着了还不知道要不要吃枪子。还有她,给人家当下人,又眼馋人家的钱财,小打小闹偷了几个戒指,真的假的都没分清,就给捉到这里边来了。再说她,拐卖好人家的孩子,弄得丢孩子的买孩子的,家家都一辈子不得安宁,丧了天良不是,判大刑是指定的。你们吃苦受累担惊受怕,难不成名声比我好到哪里去了?说破天,我还是凭自己的身子干活,不像你们那样损人利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