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监牢里关久了,心理都有些不正常,个个都憋着邪火,为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不顾死活。魏宣如此,彪哥更不用说,本来被纪石凉作弄得嗷嗷叫,没茬都要找茬,听了不顺耳的话,还能不发作?
彪哥说粗话,这在魏宣看来再正常不过,要是放在刚进仓那会儿,借一个胆来,魏宣也不敢顶撞他。可是今天的魏宣,已不是跨国公司小白领魏宣,如果说在押嫌犯曾经是他不能接受的身份,眼下他反而不知道还有什么身份更适合自己。有人说,监狱即是熔炉,把人烧化再重新铸造,造出来的人准是三教九流的混合体,五毒俱全集于一身。亲身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之后,魏宣将这样的说法奉为经典,他的变化说明这是经典。
魏宣回答彪哥的话,让旁边的人都很吃惊,一点不吃惊的只有他自己。魏宣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撒气找政府。跟我这逞威风算什么好汉,等姓纪的来了,你敢动他,我才算服了你。
魏宣诚心哪壶不开提哪壶,彪哥气得七窍生烟,当场就赌了毒咒:你以为我不敢?刚才老子问的话你还听不出,老子想不通这法不法律的事,也看不出这么活下去比高大哥好多少。你这话算是点拨了我,老子好汉一条,白白死了可便宜了他们,真要去追高大哥,还得拉上个伴才行。姓纪的雷子不错,心狠手黑跟我对路,而且还欠着老子不少的人情债。老子哪天玩真的,不带上他还行?
这样的狠话牵涉主管看守的性命,魏宣自然不敢再往下接腔,仓中又陷入了沉闷。
万金贵仔细听着这两个人戗戗,心里的郁闷渐渐消退。彪哥眼下差不多就是一个煮开了的高压锅,只要找个机会把保险阀一拽开,里边沸腾的汤汤水水,必定喷涌而出。果真如此,他老万出头的日子就来了。
老万头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有看守打开仓门喊道:175号,出来见律师!
这一声喊在万金贵听来,如同福音天降。他知道肯定是肖律师代表村里人,给他拜寿来了,心里暗自骂道:这帮小兔崽子,料他们也不敢把爷爷的生日忘了。
于是他稳稳地起了身,换上白色重磅真丝裤褂,青面手工精制布鞋,还把头上稀疏的毛发用梳子划拉整齐了。万金贵在心里对自己说,六十三岁生日在哪里过,过得怎么样,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保住小尾巴村的人心凝聚力。无论如何要尽快出去,出去之后要在第一时间去村庙燃放十万响大炮竹,告慰祖先他万金贵又回来了。
彪哥不知其中玄妙,看着老万头这一系列举动反常,以为是被高芒种的事吓着了,自作聪明地小声提醒他说:万爷,你这是干吗?人家叫你去见律师……又不是……
老万头对彪哥没说出来的半句话很是忌讳,阴沉着脸补充道:我知道这是去见律师,不是去见高芒种。
说着,老万头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往彪哥胸膛上一点,似乎是叫他闪开身子让路。然后套上看守所的蓝马甲,跟着看守走了。
彪哥被这一点痛得龇牙咧嘴,眼睛瞟着魏宣说道:嘿,我看这仓里人全都不正常,全都疯了!个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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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纪石凉总值班,天快亮的时候接到报告,说一号仓175号万金贵要求去医务室看病,原因是昨天过生日饮酒过量,身体感到严重不适。纪石凉一听火冒三丈,当即吼道:他娘的,他违规饮酒还敢过量,怎么不当场喝死算了!他以为他身份特殊阎王老子就不收他了?
也难怪纪石凉发火。昨天,肖律师和李处长带着从酒楼定做的七荤八素跑到看守所来,要求在接见室给万金贵摆席祝寿。为这件事,纪石凉和所长张不鸣之间,发生了共事以来最大的冲突,张不鸣批准了他们的要求,纪石凉顶住不执行。
张不鸣第一次对纪石凉打起了官腔,说:我是所长,出了问题我负责。
纪石凉不吃这一套,说:你负责?你那顶芝麻官帽子就那么好使?
张不鸣一如既往激而不怒,慢条斯理说:我官小,不顶用。上头不是还有李处长吗?李处长后边不是还有马副厅长吗?马副厅长后边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纪石凉愤然道:你不想知道,我更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让一个在押犯在看守所摆席祝寿,太出格了!他不归我管也就罢了,归我管我就不能让他这么张狂!
张不鸣继续慢声慢气,说:我知道你老纪好强,一直没整服这个老家伙,心里不舒坦。可是老弟,这事你听我一句劝,不能凡事都意气在上,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纪石凉还嘴道:退,你就知道退!再退也不能退出底线,不能从国家干部退成恶霸地主的狗腿子!
老纪本来以为这下子骂得够狠,张不鸣脾气再好,也该急了,没想到对方反而笑着说:你要是骂我能解气,尽管骂。骂完了再执行决定,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纪石凉算是彻底死了心,说:我叫他们把人提出来交给你,你去陪着他大吃大喝,做他的孝子贤孙吧!
说完一摔门,走了。
后来纪石凉得知,肖律师摆了一桌山珍海味,还备了三瓶茅台酒,席上却只有老万头和他两个人。带肖律师一块儿过来的李处长,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跟着张不鸣跑到干警食堂来吃工作客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