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听得点名,直眼看着女狱医,半天没有反应,就像那些话完全与她无关。
戴汝妲知道新来的囚犯对用号码点名反应都很迟钝,就用眼睛接住对方的目光,问:喂,说你呢,知道吗?
朱颜淡然回道:知道。
戴汝妲有些恼:知道为什么不回答?
朱颜也把声音从淡调整为冷:我想知道,为什么指定我来完成这件事。
戴汝妲大为意外。在这个地方,从未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她的声音出来更是冷若冰霜:为什么?什么也不为!真要问,还得问你自己为什么犯法。
朱颜也不示弱:我的案子还没开审,你能判定我犯了法?
戴汝妲知道自己碰上了厉害角色,只能以势压人:没犯法?没犯法到这儿来干吗?
这下子让朱颜揪住了破绽,马上换了律师出庭呈辩的口气:管教女士,提请你注意你的言论。这儿是看守所,不是监狱,我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不是罪犯。所谓嫌疑人,就是有需要审查、等待结论的案情在身的人。既然案情待查未下结论,我是有罪还是无罪,从理论上说各占百分之五十。你凭什么说我一定犯了法?
朱颜不动声色,几句话就把戴汝妲逼得只剩耍赖的份儿:结果我不管,你既然在号子里坐着,就得归我管。
朱颜咬住不放:我怎么就得归你管?你是医生,只能管病人,还只能管要求你看病的病人。我现在不是病人,也没要求你给我看病,我为什么归你管?我住在二号仓,编号92号,门上钉得有值勤的木牌,白底黑字写着本仓值勤管教李玫,而不是你。我为什么要归你管?
戴汝妲被她问得方寸大乱,不得不向值勤的同事求援:李玫,你来替我布置任务,56号拉大便的事,必须由92号一应负责独立完成。
李玫是个相貌平平、身材矮小的女看守,平时在所里根本不占地方,哪里比得美女医官小戴的地位?她正在一边看热闹,听得戴医官发话求助,颇有点受宠若惊,忙不迭伸出援手:92号,注意态度,不准顶撞戴管教。我现在命令你,按戴管教的吩咐,配合她对56号实施救治。
事情至此,朱颜已经达到了目的也不再恋战,为了表示她对两位管教态度截然不同,故意大声答道:报告李管教,92号明白,坚决照办!
戴汝妲吃了暗亏,只能在肚子里生闷气:好你个92号,除非你在里边永远不生病,别犯在我手上。转念一想,自己调走已是分分钟要兑现的事情,只怕等不到92号生病,自己就走人了。蕴在心中的那团无名烦恼,本来只是余烬阴烧,这下义呼地起了明火。
这两人一味较劲,枪来剑往,一边的安莺燕看在眼里乐在心头。作为一个被人轻视、蔑视、鄙视,有如污泥浊水的风尘女子,安莺燕最大的心愿,是所有不用正眼瞧她的人,都活得不顺,过得不好。尤其当她的万种风情、千娇百媚再无用武之地的时候,她希望身边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
副所长修丽曾不留情地挖苦她:你就是个搅屎棍,白天巴望牛斗架,晚上唯愿火烧天。
安莺燕回应说:报告政府,您说得对,可是还不全面,我是不怕自己家的猪发瘟,就怕别人家的猪不瘟。
眼下的情形让安莺燕真是太开心了。嫌犯与管教干仗,本身就不寻常,何况这两位都轻视、蔑视、鄙视她的人,这场角力无论谁输谁赢,对她来说都大快人心。
眼见得朱颜占了上风,安莺燕却有点要倾向戴管教的意思。
虽说她几次去医务室看病,都被这位戴医官教训,说她只管赚脏钱,得了脏病还得让纳税人买单,话说得尖酸刻薄至极。可毕竟人家是警察,有资格说这些话。相比之下,那个自命不凡的朱颜更让她难受。明明都是犯了法才走到一起来的囚徒,朱颜凭什么总高人一等,从不跟她安莺燕说一句话,行走坐卧也都远远躲开,好像跟她一照面,就会被传染性病艾滋病。
女监二号仓,没人能人朱颜的法眼,这下连心高气傲的警花都成了她手下败将,以后在这仓里,她还不得更加骄横无度?安莺燕觉得,不能让姓戴的霸王花就这么被一阵小雨给浇蔫了,她得给她的火上浇点油。
安莺燕把彩色的鹦鹉头伸到戴汝妲跟前,说:哎哟,还是让我斗胆插句话,不就是一泡屎的事儿吗,政府妹妹何至于动这么大肝火呢?您差我去不就完了,何必动用海归美女大律师。人家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做得了这种老妈子的粗使活……
不出所料,戴汝妲一听这话,立马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盯住朱颜,恨不能把她的脸看出坑儿来。却原来这桀骜不驯的小妮子,就是被老纪惦记、惋惜慨叹的海归美女呀。今天要是不把她的威风灭了,自己还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
小戴主意已定,要把猫捉老鼠的游戏进行到底。
喝退了煽风点火的安莺燕,戴汝妲再来对付朱颜,口气辛辣无比:哟,我说这位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做派怎么这么洋气呢?原来是远道而来的贵宾!只可惜咱们这个地方,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就算你坐着空军一号进来,也还是罪犯一个。
朱颜本已偃旗息鼓,被对方叫阵,复又上马来迎:我抗议!我再说一遍,我现在的身份是嫌疑人,不是罪犯。
戴汝妲被逼到死角,耍横说:抗议无效!再说几遍都无效!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我知道你的案情,不光犯了法,还属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