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石凉长篇大论说了一通之后,喊了声:游戏开始!
一声命令之下,仓里的人开始训练有素地按照顺时针方向,一个接一个扇起耳光来。显然对于长久住监的老犯们,这并不是个新鲜的节目。
非常不幸,魏宣正好坐在彪哥的上首,轮到他的时候,他刚看着彪哥犹豫了一下,就听得纪石凉在门外低沉着声音喊:继续!
魏宣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出手,却因为动作失控力量过重,把毫无防备的彪哥打得一个趔趄。彪哥爬起来,狠狠瞪了魏宣一眼,发现依墙而立的万金贵,正面有笑意地看着他,更加恼羞成怒,一转身把原本应该扇在下家脸上的巴掌,变成了结实的拳头,砸在魏宣脸上。
一股鲜血从魏宣嘴里流了出来。
游戏规则节外生枝被扰乱,嫌犯们停住片刻,似乎在等待纪石凉发落。
纪石凉果然说话了:28号,你自己宣布的规则,怎么能自己带头违反?174号,从你这儿开始,重来。
魏宣慌乱无奈地看看彪哥,不得已又打了他一巴掌,彪哥更加凶狠地看了他一眼,向下手的嫌犯将耳光传下去,力度明显加大。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一边扇着下手的耳光,一边看着纪管教。只见纪石凉若无其事地点燃一支烟,一只脚在地板上,随耳光传递的节奏打着点子,脚上穿着的大红色的袜子特别扎眼。
又一次转到魏宣出手,再往下又得一巴掌打在彪哥脸上。魏宣犹豫之际,纪石凉突然将剩了一大截的烟卷扔在地上,用脚重重地碾了一下,嘴里喊了一声&ldo;停&rdo;,看也不看这些红头肿脸的人,哼着小曲走了。
不等纪石凉走远,彪哥就开始发飙了。一直以来,他总把自己当成纪管教的亲信,可今天他发现这不过是一种错觉。尤其是当着这个来头不小、做派古怪的老万头,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颜面全失。彪哥迅速跳起身,冲着纪石凉的背影骂道:姓纪的,我操你姐姐,你不把老子当人,出了乱子别怪老子不仗义!
骂是骂了,人家纪石凉已经哼着小曲走远了,彪哥真正能做的,是把剩下的邪火发在魏宣身上。只见他揪住魏宣的脖领子,吼道:你个小兔崽子,居然为了讨好政府,在老子脸上出重手!小的们,棉被伺候!
歪脖等几个老犯,一直对魏宣因为一双鞋就逃过了入仓第一课深为不满。此时听得彪哥有令,还有什么可说的,立马拿起一床棉被,将魏宣蒙头盖脸压在地上,拳打脚踢。
彪哥转过脸,回到船长的座位,准备欣赏喽哕们打人的手法,看见的却是万金贵瘦削青白的脸。那脸上正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29
一号仓会发生什么事情,显然在纪石凉意料之中。还不到十分钟,就有一个看守专程跑来把魏宣叫出来,带到医务所去。
沈白尘一边面色紧张地给魏宣验伤,一边问:谁打的?
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害怕,魏宣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没,没有谁打,是我自己磕的。
魏宣的回答,让沈白尘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有点生气地说:问你,你还不说实话,你以为我上了五年医学院,连外伤的类型都分不清吗?看守所有明文规定,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打人都是违反监规的。你明明挨了打,还替别人藏着掖着,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自己。你傻不傻呀?
虽说沈白尘的声音硬邦邦的,仍听得出其中充满恨铁不成钢的同情。他给魏宣疗伤的动作又轻又缓,也传递着同样的心情。魏宣当然不傻,他能觉察不到?
沈白尘不依不饶,一再追问:说呀!谁?
魏宣显出一种非常为难的表情。显然,他既不敢说出真情,又怕什么都不说辜负了沈白尘的关心。几经掂量,他才想好怎么说:我不敢说,因为这事牵涉到纪管教。
沈白尘听言,惊得将手中的镊子都掉到了地上:什么?是他打的?
魏宣说:不是他亲手打的。
沈白尘更加惊讶了:那是他指使人打的?他指使谁?怎么指使的?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如果真是那么回事,就违反了工作纪律,照样应该指出来给予批评。
魏宣本来以为,一涉及他们警察,这个年轻的小狱医准会避而远之,三下两下把他的伤口处理好,送他回仓了事。没想到这个青瓜头,不光没有因此显出退缩的意思,反而追问得更详细和紧迫。这太出乎魏宣的估计了,与此同时,也使他对这个看上去很稚气的狱医,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好感。
于是魏宣顺水推舟,试探地问:你是说,警察也有犯规的问题?
沈白尘果然胸无城府,一说到这个话题,就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当然啦。在我们的条例里,关于如何对待嫌犯的规定多了去了,多次犯规或者情节严重的,还得受处分,甚至于触犯刑法呢。如今中国的行行业业都在争取跟国际接轨,西方发达国家的监狱管理,有严密的理论和实践体系。不瞒你说,我最近正在研究这方面的课题,打算在工作中积累第一手材料。万一有机会出去留学,我说不定不读医科转修法律,据我了解,我们国家特别缺乏这方面的人才。
魏宣愣愣地看着他,好像看见了大学时代的自己,也忘乎所以地说:你多好呀,前途无量。不像我,因为一时贪心落得这步田地,还不知道最后下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