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书记员将记录本翻到新的一页,打算按照修丽的吩咐再次记录魏宣的供述时,另一个警察从门外走进来,伏在修丽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修丽把眉头皱了一下说:行,马上就来。
接着她打开了审讯椅上的锁,对魏宣说:你先同仓里,继续回忆这两天的经历,回头咱们还得接着说。记住,你的问题是别把该说的话落下了。
两句话,说得魏宣心头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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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石凉和修丽分别审讯见证人的同时,所长张不鸣正在办公室调看监视器的录影资料,想从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调看的结果让他很是沮丧,不知是当事人有意而为,还是事不凑巧,从监视器的界面上,只能看见魏宣的大半个床,龙强彪和万金贵的铺位正在视屏的死角上。不能不承认,让这么重要的嫌犯睡在这个位置,是一个重大失误。
在这一段资料中只记录了万金贵在十一点半左右上过一次洗手间,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此外还可以看到,魏宣先是时不时地翻身,轻轻地怕惊动了谁,似乎在偷看他的邻铺。但个把小时之后,也就是张不鸣最希望通过他的表现,分析他身边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时段,他却令人意外地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这个凶杀案的发生,让张不鸣感到非常蹊跷,啥时候上报,怎么上报,得有个整体安排才行。不预先在内部做些调查,并且统一口径,等到上级过问的时候,一定会被动。可是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让自己觉得合适的说法,心中忐忑不安。
眼下张不鸣最不放心的人就是纪石凉。凭直觉,他认为万金贵之死,跟纪石凉之间有某种必然的联系。自从万金贵进得看守所,纪石凉就对这个人格外厌恶,等到省厅李处长带着肖律师搅和进来,他的厌恶几乎上升到了仇恨,也因此跟自己拧上了劲,只要事关万金贵,无论大小,他的主张一定相反,立场一定对立。为了这个干巴老头,他不惜放弃二人相互间保持了多年的默契。这也太叫人奇怪了。张不鸣一直想弄明白,纪石凉跟万金贵之间,到底有什么不解的冤仇,然而始终没有机会。要是在以往,纪石凉有什么不满,总会跑到所长办公室来,没上没下地大声吆喝,骂粗话,甚至拍桌打椅,可这一回,他好像老是藏着掖着,在私下里捣鼓着什么事情。
张不鸣回忆起在老万头离奇死亡的头天清晨,被狱医小沈急匆匆叫醒,去处理万金贵称病事件,一进医务室就感到了某种怪异的气氛。纪石凉和万金贵僵持在那儿,而纪石凉全无往日跟嫌犯叫阵的义愤。摆出的是一副事情与己无关,完全听凭所长调遣的架势。这当然不是纪石凉的风格。张不鸣深知这个老伙计的狡黠,愈是装得听话,愈有可能自行其是,他强调老万头一言不发,反而说明老万头说过至关重要的话。可是,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之间,能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纪石凉的职业忠诚度,没有任何理由让人怀疑,这就更让张不鸣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老纪到底要干吗?
断定纪石凉跟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干系,张不鸣真的急了,为他,也为自己。
万金贵是一个重要的嫌犯。当然这不光因为他自己重案在负,还因为他身后有一张目前还看不清的关系网。一直以来,张不鸣在他身上下的工夫,都是冲着那张网去的,与他的周旋,对他的妥协,有可能成,有可能败,成败都会直接涉及自己的前程。现在,张不鸣的一切努力,都随着那个人生命的终结付诸东流。张不鸣有点乱方寸,急着差人去通知全体狱警到会议室去开会。
老纪赶在开会之前,去大门口迎着戴汝妲。
小戴今天没穿警服,一袭紫罗兰色的丝绸连衣裙,把她装点得风姿绰约。老纪一见,心就怦怦跳起来,快步上前接过小戴手里的东西,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同时打算先将老万头的事按下不表。可是小戴见面就忙着问他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跟他本人有多大关系。听她的口气,好像只要跟老纪没啥关系,天大的事在她那儿都不算事了。
这下子可把老纪感动得无以复加,便粗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并且坦白了内心的恐慌,不得不承认事情被自己弄砸锅了。从用录音笔偷录谈话开始,采用非组织手段进行调查,使用了一系列非正常手段,包括体罚小剃头,虐待龙强彪,私审万金贵,然后施离间计,意欲借龙强彪的反告,置万金贵于死地……诸如此类,都是违规操作,而且他一个人包打包唱,瞒上瞒下,全无法纪与组织观念。不管出于怎样的初衷,在程序上肯定是大大地违规犯纪了。现在出了人命,上边必要彻查,到时候如何脱得了干系?杀敌不成,先已自损,他老纪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糗的糗事。
两个人边说边往宿舍区走,老纪的笑脸渐成怒目金刚:他娘的,本来只要龙强彪稍微配合一下,什么都会水落石出,没料到这小子会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刚才要不是你的电话打得是时候,我的电警棍肯定要落在他头上。
小戴为他抱不平说:你是因为张所态度暖昧,才不得已而为之呀,责任在他。
老纪有些悲壮地说:万金贵不是等闲之辈,这件事很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上边要交代过去,肯定得弄个人来当替罪羊,除了把我推出午门,还能是谁?
小戴听了,照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说:那绝对不能够!他们搞不正之风,咱凭什么当替罪羊?到时候上边要是动真格的,咱就实话实说,管他什么处长、厅长、部长,只要沾了包的,全都一窝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