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哥依计而行。等他回到铺位上,老万头拉过他的双手,将他的手掌狠命搓揉数次,轻轻说了声:别怕痛!一下子就将那副该死的揣给顺了出来。
一阵钻心的刺痛过后,彪哥感到有一股热气推着血流,猛地从小臂挤进了僵硬的手掌,好比有一条输血管道,给缺血的肢体输入了温暖的新鲜血液。听见老万头还在枕头旁边喘着粗气,彪哥的心也跟手掌一样热了,他啥也顾不上想,一骨碌爬起身,握住万金贵的手说:万爷,从今往后你就是飞哥第二,你说啥,我就干啥,有一点含糊我就不是人。
这话让老万头暗喜,心里说:跟你对付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你这些话。哪天你要是真的派上了大用场,我还得去谢谢姓纪的。要不是他下狠劲儿帮我整你,哪里有机会招你的安。想归想,嘴里却嘘了一声,伸手将彪哥摁倒了,小声说:二杆子!别什么事都咋咋呼呼。这副揣让我弄得变了形,你每天晚上摘下来,早起还得戴上遮人耳目。
彪哥吐了一下舌头说:知道了。错不了。你受的累,我会找机会给你补养。
老万头亲热地拍了一拍他的头,说:劲是用不完的,我打几天坐就找回来了。快睡吧。
彪哥进了小号,三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会儿把揣摘了,手舒坦心也舒坦,只一眨眼就沉沉入睡了。老万头费了大力,身子也倦了,过了一会儿,也没有了声响。整个一号仓只有一个人还醒着,那就是魏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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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过早饭,就有沉重的脚镣声一路响过来,在一号仓门口停住。纪石凉押着一个戴重镣的嫌犯,后边跟着劳动仔小剃头。小剃头一手抱着铺盖卷,另一只手提着个小包裹,还有一双新鞋。仓里的老犯一见这阵势,都知道来的是个死刑犯,全像被无声的命令指挥着,站起来给他让地方,这回连老万头也没例外。
纪石凉锁门的时候,照例朝里边喊道:28号,这个嫌犯在一号仓等着上路,生活行动不方便,你们好生照看着。
彪哥的情绪尚未稳住,看到纪石凉,心里的窝囊气一翻腾上来,破罐子破摔斗胆还嘴:报告政府,28号明白。感谢政府还惦记着我,给我送来榜样,让我天天对照着,警告我不要自取灭亡。
面对彪哥的挑衅,纪石凉也不恼,轻描淡写说了句:能这么想,说明你有悟性。不错。说完也不恋战,转身就走。
纪石凉一走,众人马上将新来的人围住,盯着他看。这个死囚精神萎靡,眼神凄凉,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跟人们想象中的杀人犯根本搭不上边。
以往一看见新来的人就要折腾的彪哥,对死囚和善得多,蹲下来以一种关怀的口气问:刚判?
死囚答道:判了个把月了,死刑。
彪哥又问:不缓?
死囚叹气说:缓不了,我杀了好多人。
彪哥被震了一下:怎么?杀了……不止一个?
死囚来了一点精神,说:四个。
彪哥惊得合不拢嘴:一次四个,看不出你有这么狠。
死囚点点头说:没人能看得出,连我自己都看不出。不瞒你们说,以前我看见一点血就发晕,逢年过节杀鸡宰羊的事都是我婆娘动手。我家的老牛病了,倒在地上喘气,任谁都劝我趁它还有气,捅一刀放了它的血,摆到镇子上去卖几个钱,我都舍不得,硬是让它完身完尸地死在家里,挖坑埋了。老牛给我家干了二十多年的工,我总不能昧了良心,到死还给它零刀碎剐吧?
彪哥皱着眉头说:说起来你对牛都蛮慈悲可杀起人来怎么就那么恶呢?
死囚把手一抬,做了个杀人的手势,牵扯着地上的脚镣跟着乱响:我也不晓得那是怎么回事,不晓得人怎么那么容易死。刀子一抹到脖子上,劲儿都不用使,血一下子就喷到天花板上去了。棍子一碰到脑壳上,声音都没有一点,脑壳就烂西瓜一样瘪下去了,太不经搞了。
彪哥像过来人那样,很理解地看着他,说:人就是这样,仇恨心一起什么都忘了,我跟飞哥混的时候,打起架来从来是不管刀子棍子锤子斧子,拿起来就一顿乱舞,捅到哪儿算哪儿。不过,你一个人一杀就是四五个,说明跟他们结了血海深仇,不然搞死一个两个还行,多了手也是要软的。
死囚像是陷入了回忆,说着就激愤起来:本来我也没想过要杀他们。那天我带着几个老乡到吴磕巴家去讨工钱,他拖欠我们的工钱差不多四年了!每年挨年边的时候,他都跑出去躲着,搞得我们回家过年的盘缠都凑不起来,更别想办什么年货了。今年我们几个商量好,一定要问他讨些钱才罢休,我们跟着吴磕巴干工程,一年到头玩死拼命,没偷过一分钟懒,没休一个星期天,可是他呢,除给我们发点饭钱,从来不给我们发工钱。
彪哥听了很气愤,说:那你们还给他干个鸟!
死囚说:吴磕巴跟我是远房亲戚,当年带我们出来打工,还说要带领我们一起致富奔小康,可是到了让他真金白银付工资,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开始他哄骗我们,总说甲方欠了他的工程款,三角债扯不清,等结了账再连本带利一起还,后来就躲着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他老婆都说他出远门了。这一回,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堵在家里,他猛地翻了脸,指使他的马仔,拿着尖刀拿着棍子,上来就把我们几个围住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