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的脸已经被洗干净了,可以看得出她的神情很安详。记得她最后一次到我办公室来请假,脸上就是这样一种神情。当时她告诉我,她做出撤诉的决定之后,多日的抑郁一扫而光,心情豁然开朗,可见人还是不能做亏心事,更不能做了错事能改而不改。虽然她没有直接指责我,那种经历过痛苦挣扎,重新获得了内心宁静的表情,实际上让我感到了某种道德的压力。
在这里我想趁这个机会,对那个名叫朱颜的女孩子说:因为有了这行字的存在,请你不要记恨她。为保留这个重要的证据,我已经用相机拍了照,如果你还活着并有可能听到这个节目,请随时联系我,我会一直替你保留着这张照片的。话说到这里,阿克迈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转过身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鄢嫣接过麦克风,到处寻找小剃头,想让他也来说几句,却看见小剃头蹲在一边正哭得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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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大浩,修丽带着陈山妹重返归途。
寂静的晨曦中,陈山妹一步三回头,哭成了泪人。缨络和她的瞎子奶奶站立在家门口,久久地向她们挥着手,与其说是告别,不如说是召唤。转过一个山头,祖孙俩的身影被遮挡着看不见的时候,陈山妹的脚步像被绊住了一样,再也迈不动了。要不是修丽紧紧拉住了她的臂膀,她一定会忍不住往回跑的。
修丽从腰里取下一副手铐。按照常规,在发现逃犯陈山妹的第一时间,这副手铐就应该派上用场。可昨天悲惨的场景,叫修丽不忍心当着屡受伤害小姑娘缨络,拿出这个象征着丧失自由的物件,往业已处在崩溃边缘的陈山妹手上套。现在是时候了,她要开始履行警察的职责了。此去关山重重,修丽觉得自己的心智和体力,已经严重透支,没有把握在陈山妹情绪波动的时候,完全掌控住局面。
修丽用手铐的一只环套住了陈山妹,另一只铐在自己手腕上,故意开着玩笑说:从现在开始,咱们俩就成了连体婴儿,谁也离不开谁了。你知道连体婴儿吗?就是在娘胎里没长好,生下来连着肝共着肺的双胞胎。这种孩子,要活就全都活着,假如死了一个,另一个指定也活不成了。
陈山妹听懂了这话的分量,知道修管教的意思,是要跟自己同生共死。想她五十来岁的一个女人,脱离了队伍辛苦万分来追自己,现在又要万分辛苦地赶回去,陈山妹乱纷纷的心忽然变得有些通透了。抓住了修丽与自己连在一块儿的手,陈山妹认认真真地说:修姐,你放一百个心,这一路上我陈山妹要是再起心逃跑,就让天上打雷劈死我,山中着火烧死我,河里涨水淹死我……
修丽很诧异地听见,陈山妹没有按惯例说报告政府,甚至没有按非正规方式称呼修管教,而是前所未有地叫她修姐。如此看来,陈山妹并非平时表现得那么懵懂无知,分寸她是有的。亲密的称谓加上赌毒咒发毒誓,就是最高级别的保证,修丽没有理由不信任她,但最大限度地保持对她的控制,无论对谁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自己而言,可以更加放心地走路:对陈山妹而言,可以减少因为心理波动而产生的彷徨。
修丽明白,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不能再有一丝一毫人为的伤害,于是继续开着玩笑说:既然你管我叫姐,我先应了你。啥时候姐姐不是保护妹妹的,你还怕跟姐连在一块儿?再说,姐还怕天上打雷,山中着火,河里涨水的当口,你撇下姐姐自己逃命呢!
陈山妹被这话感动得不知所措,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中念道:天公在上地母有眼,给小尾巴村人陈山妹作证,从今日今时今刻起,拜看守所管教修丽为情同血亲的好姐姐,山崩地裂永不分开。如有任何违叛修姐的行为,甘愿受天条地策严惩,变牛变马永世不得为人……
修丽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默默地将她扶起,开始了她们回归的路程。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修丽和陈山妹在若干小时之后,就可以走到看守所的大队人马曾经走过的山谷了。然而,她们离开小尾巴村没多久,拐上了陈山妹曾经非常熟悉的一条小路。根据山妹的记忆,从这儿走比照原路返回要近得多。这当然也很符合修丽的愿望,一来放心不下张不鸣他们,二来陈山妹是否能赶在上级看守所收容之前返回队伍,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于是这对特殊的姐妹走人了可怖的险境,她们完全不知道,这条路此刻正蜿蜒在一个巨大的堰塞湖下边,沿途的老乡早被政府疏散,所有的村庄已空无一人。
修丽带着陈山妹走进一家农舍。屋房虽然有轻微的损害,但仍然齐整。门墙上挂着红辣椒,地里长着绿油油的蔬菜,有一些野蜂嗡嗡飞舞,好像在欢迎她们的到来。这一切,给了她们一种久违的亲切和谐,还有超强的安全感。修丽有些高兴地对陈山妹说:我们先在这儿买顿饭吃,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了再走,走得更快。
修丽对着屋里大声喊道:老乡,老乡,有人吗?
没人回答。野蜂飞舞的声音,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屏蔽了,变得那么遥远和不真实。山谷中的寂静由此被夸张地放大,静得让人心生恐惧。修丽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某种危险正在临近,急忙说道:山妹,快走!我们还是应该从大路走!
修丽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山那边轰轰烈烈传了过来。陈山妹的脸霍然变色,声音发抖地说:修姐,不好,可能是山洪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