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念头:你失去了一个交换学习的好机会,太遗憾了。第二个念头:二十一岁的你是否明白,你已经进入了人生竞争的跑道,跑得不够快就会被淘汰?第三个念头:嗯……你不说,但是一定很伤心。
&ldo;在人生竞争的跑道上,跑得不够快就会被淘汰。&rdo;我细细咀嚼著这句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好像考卷打开猛然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全新考题,一时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想起一件往事。你十岁那年进入初中时,我收到一纸学校的来信,让家长带新生去做音乐测验。匆匆读一下来信,我就带你去了。音乐教室里头传来钢琴咚咚的声音。我们坐在门外等候,你害羞地依着我。门打开,一个一脸雀斑的小男生跟着他的母亲走了出来,手里还抓着琴谱。
轮到我们走进去。一个高高瘦瘦的音乐老师坐在钢琴旁。
他问你是否要弹钢琴。你低着头看地板,摇头。
你有学钢琴,但是你知道自己有多差。
他问你是否要拉小提琴。你低着头看地板,摇头。
老师说,&ldo;那……会唱歌吗?&rdo;你又摇头。
老师耐着性子说,&ldo;那……就唱《两只老虎》吧。&rdo;他转向钢琴。
你小小的脸涨得紫红,转过来看我,眼睛带著求饶的哀苦。伴奏的琴声响起,你不得不张开嘴,开始喃喃唱,两只老虎……
那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因为太紧张,因为太没有信心,唱出的声音就像用指甲逆向去刮刺黑板一样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的声音忽高忽低,一下子又突然断掉,甚至连《两只老虎》的词,都忘了一大半。那真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
老师终于把钢琴盖关上,缓缓转过来,看著我们,带著一种奇怪的表情。
你站在那里,小小的瘦弱的身躯,低著头,在那巨大而空荡的教室里。
回家后,我再把学校的信拿出来细读,才发现,那信是说,如果你认为你的孩子有&ldo;特别杰出的音乐天分&rdo;,请来试音,可以参加合唱团或管弦乐团。
天哪,我做了什么?
安德烈,你是否要告诉我,因为的过失,你从十岁起,就已经知道,什么叫做&ldo;失败&rdo;,知道&ldo;loser&rdo;的味道不好受?你又是否学习到,如何做一个有智能的失败者,如何从四脚朝天、一败涂地的地方,从容地爬起来,尊严地走下去?
哪个学校来的笨蛋
我的&ldo;失败启蒙&rdo;是何时开始的?
在台湾乡下长大,第一次进入一个大城市的所谓&ldo;好&rdo;学校,是十四岁那一年,从苗栗县转学到台南市。苗栗县苑里镇是个中型的农村;它的初中,校园四周全是水汪汪、绿油油的稻田和竹林密布的清溪水塘。我们习惯赤脚在田埂间奔跑,撩起裤管在湍流里抓鱼。体育课,不外乎跑几圈操场、打篮球、玩躲避球‐‐就是一个人站在中间让人家用球丢你,丢中了你就出局。在操场上奔跑时,你的眼角余光看得见远方水光的流转,雪白的鹭鸶鸟像长腿的芭蕾舞女一样在水田上悠悠地飞起。天空那么大,山显得那么小。青草酸酸多汁的气息、斑鸠咕咕温柔的叫声,总是和体育课混在一起的背景。
然后转学到了听说是台南市最好的初中‐‐台南市中。校园很小,树木很少,操场被建筑物紧紧包围。第一天上体育课,我看见各种奇奇怪怪的&ldo;器材&rdo;,很长很长的竹竿、很重很重的金属球、酷似海里插鱼的枪等等。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人,也没一个人认识我。突然被叫到名字,我呆呆站出去,茫茫然,不知要干什么。体育老师指著地上画好的一个白圈,要我站进去‐‐就是画地为牢的意思。他要我拾起地上一个金属球,要我拿起来,然后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