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很多不同颜色的指甲油,专门用来跟她消磨卧房里的时光。她坐在床沿,顺从地伸出手来,我开始给她的指甲上色,一片一片慢慢上,每一片指甲上两层。她手背上的皮,抓起来一大把,是一层极薄的人皮,满是皱纹,像蛇蜕掉弃置的干皮。我把新西兰带回来的绵羊油倒在手心上,轻轻揉搓这双曾经劳碌不堪、青筋暴露而今灯尽油枯的手。
涂完手指甲,开始涂脚指甲。脚指甲有点灰指甲症状,硬厚得像岩石。把她的脚放进热水盆里──她缩起脚,说:&ldo;烫。&rdo;我说:&ldo;一点也不,慢慢来。&rdo;浸泡五分钟后,脚指甲稍微松软了,再涂色。选了艳丽的桃红,小心翼翼地点在她石灰般的脚指甲上。效果,看起来确实有点恐怖,像给僵尸的脸颊上了腮红。
我认真而细致地&ldo;摆布&rdo;她,她静静地任我&ldo;摆布&rdo;。我们没法交谈,但是,我已经认识到,谁说交谈是唯一的相处方式呢?还有什么,比这胭脂阵的&ldo;摆布&rdo;更适合母女来玩?只要我在,她脸上就有一种安心的平静。更何况,胭脂阵是有配乐的。我放上周璇的老歌,我们从《夜上海》一直听到《凤凰于飞》、《星心相印》和《永远的微笑》。
涂完她所有的手指甲和脚指甲,轮到我自己。黄昏了,淡淡的阳光把窗帘的轮廓投射在地板上。&ldo;你看,&rdo;我拿出十种颜色,每一只指甲涂一个不同的颜色,从绯红到紫黑。她不说话,就坐在那床沿,看着我涂自己的指甲,从一个指头到另一个指头。
每次从屏东回到台北,朋友总是惊讶:&ldo;嗄?你涂指甲油?&rdo;
指甲油玩完了,空气里全是指甲油的气味。我说:&ldo;明天,明天我要走了。要上班。&rdo;
她有点茫然,&ldo;要走了?怎么要走了?那──我怎么办?我也要走啊。&rdo;
把她拉到梳妆镜前,拿出口红,&ldo;你跟哥哥住啊,你走了他要伤心的。来,我帮你化妆。&rdo;她一瞬间就忘了我要走的事,对着镜子做出矜持的姿态:&ldo;我啊,老太婆了,化什么妆哩。&rdo;
可是她开始看着镜中的自己,拿起梳子,梳自己的头发。
她曾经是个多么耽溺于美的女人啊。六十五岁的时候,突然去纹了眉和眼线,七十岁的时候,还问我她该不该去隆鼻。多少次,她和我一起站在梳妆镜前,她说:&ldo;女儿,你要化妆。女人,就是要漂亮。&rdo;
现在,她的手臂布满了黑斑,黑斑在干枯的衰老的皮肤上,像褪下的蛇皮。
我帮她擦了口红,说:&ldo;来,抿一抿。&rdo;她抿了抿唇。
我帮她上了腮红。
在她纹过的眉上,又画上一道弯弯淡眉。
&ldo;你看,&rdo;我搂着她,面对着大镜,&ldo;冬英多漂亮啊。&rdo;
她惊讶,&ldo;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rdo;
&ldo;我是你的女儿嘛。&rdo;我环抱着她瘦弱的肩膀,对着镜子里的人,说,&ldo;妈,你看你多漂亮。我明天要走喔,要上班,不能不去的,但马上会回来看你。&rdo;
散步
2009年09月24日15:02
回屏东看母亲之前,家萱过边境来访。细致的她照例带了礼物。一个盒子上写着&ldo;极品燕窝&rdo;,我打开看一下,黑溜溜的一片,看不懂。只认得盛在瓷碗里头加了冰糖的白糊糊又香又甜的燕窝;这黑溜溜的原始燕窝──是液体加了羽毛、树枝吗?还真不认识。不过,家萱当然是送给母亲吃的,我不需操心。
她又拿出一个圆筒,像是藏画的。一卷纸拿出来,然后一张一张摊开,她说:&ldo;我印得多了,想想也许你妈可以用。&rdo;
海报大小的白纸,印着体积很大、油墨很浓的毛笔字,每一张都是两三行,内容大同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