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理解那&ot;语言&ot;,却小心地在前边踩。她脚下的声音很小,像在劝慰着陆野明:我懂、我懂!
雪地的行走才使杨青彻底放下心来。在端村,他们默默驾驶起的那条小船,终于到达了彼岸。她和他完整无损,她和他都没有失掉什么。日子报复的不是他们,她还深有所得。现在他到底是属于她的,那来自身后的声音便是证明:
咯吱吱、咯吱吱!
那个人、那个人!
咯吱、咯吱!
我懂,我懂!
一个轻柔的回答。
……
镰刀又在杨青的不知不觉中挥动起来,男人女人的腰们又朝着麦垅深深地弯下去,一片脊背向着太阳。脊背们红得发紫,有的爆着皮。
那脊背的虔诚感动了蓝天,蓝天忽然凉慡下来。远远滚起雷声,雨丝也开始在田野里织罗。人们直起脊背,抱住双肩,朝着刚刚戳起的新麦垛奔去避雨。
杨青选了一个最近的麦垛。那个由横三竖四的麦个子摞成的小垛,容纳了她。身后是麦秆,头上是沉甸甸的麦穗。雨水顺着麦穗往下滴落,在杨青眼前形成一片闪烁着的珠帘。杨青用手接雨水,很难接满一捧;然后就用脚接,雨水顺着脚面流到脚腕,再溅上小腿。她发现自己的脚丫儿很宽、很白。细碎的汗毛稀稀疏疏地贴在小腿肚子上,雨点溅上去,很惬意。
后来有个人站在她跟前。这个垛离有人的地方分明很远。
杨青先看见一双男人的脚,又看见一张男人的脸。是陆野明。
&ot;我看见你在这儿避雨。&ot;他说。
&ot;你回来了?&ot;她问。
&ot;嗯。&ot;他答。
&ot;刚到?&ot;
&ot;刚到。&ot;
&ot;没想到下雨。&ot;
&ot;没想到下雨。&ot;
陆野明站在雨中,背对正在淅沥着的原野,脸朝着这个充实而又无声的堡垒。雨水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滴。
雨水把他的眼睛冲刷得很亮。那眼睛像对杨青说:我能进来避一下雨吗?你看,我正站在雨里。
杨青放下裤腿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也用眼睛对他说:这还用问,这儿有的是地方。
陆野明闪过那面闪烁着的珠帘,一弯腰,坐在杨青旁边。
他们眼前更加朦胧起来。四野茫茫,一时间仿佛离人类更远。
这里分明就是一个世界。
杨青又想起那个使她苏醒的黄昏。充实和空旷都能激动起人的苏醒。她想,发生点什么,难道不正是这个时候?她微微闭起眼,切盼起来。
她像在熬日子过。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没有发生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雨停了,雨滴仍然顺着他们头顶上的麦穗闲散地溅落。这儿那儿,他们四周是一整圈小水坑。
陆野明在距杨青一拳的地方抱腿坐着。杨青发现,有几个脚趾头从他那双黑塑料凉鞋里探出来。杨青觉得它们很愚昧,就像几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她莫名其妙地怨恨起它们,仿佛是它们的愚昧,才使得陆野明忘记了她的存在‐‐多好的淅淅沥沥的细雨。
太阳很快就出来了。人们的脊背又从四面八方的麦秸垛里露出来。他们吆喝着,感叹着,怨那雨的短促,怨那雨的多余。
大芝娘又在招呼杨青,那声音在雨后的原野上格外迅速,格外嘹亮。
杨青站起来,抻抻自己的衣裳,转身对陆野明说:&ot;叫我呢。你先回点儿上换件衣服吧,我包袱里有你的背心。钥匙在老地方。&ot;
杨青说完扑着身子向前边的欢乐奔去,刚才的遗憾被丢在那个横三竖四的小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