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调好gps后,专注地开着车。不过开车的过程中他很多次斜眼看着副驾驶位置的我,似乎有话跟我说,但很显然,他知道不应该问我关于案件的事情,同时他也知道即便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他。而开了二十分钟后,他打开了车内的音响,里面传出了美国乡村民谣。如果是在白天,一边在广袤的戈壁开车一边听乡村民谣是何等惬意而浪漫之事,可惜此时外面漆黑一片,反倒适合听一些恐怖压抑的音乐。
漆黑的世界中一辆亮着灯的越野车在民谣的陪伴下孤独前行‐‐这一场景像极了黑暗宇宙中孤独吟唱的某颗微不足道的恒星。
&ldo;你知道吗,我这次回美国后,就不再回来了。&rdo;也许是受不了如此的尴尬和沉闷,不知过了多久,杰克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
&ldo;为什么?&rdo;他的话把我从孤寂的宇宙中拉回了现实,我不禁侧脸看了他一眼。
&ldo;我在中国的工作结束了,会有另外一批老师来中国的。&rdo;杰克调小了音乐的音量,&ldo;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到中国,所以我选择横穿中国的方式结束这段旅程,如果以后我再也来不了了,那我希望多给自己留些回忆。&rdo;
不知是不是因为乡村民谣中伤感的情绪传染给了他,他说这些话时很是让人心酸。我其实知道他早晚会离开中国,但没想到这么快。几年前,我所在的大学和美国的一所大学签了教师交换协议,双方互派教师去对方大学教课,每隔一段时间轮换一批教师,因而杰克早晚会返回美国的。虽说我对他的离开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他说出离开的消息,我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伤感,毕竟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没有老师架子的人,也是我唯一一个算是朋友的外国人。
&ldo;希望你在美国一切顺利,希望有机会能常回来。&rdo;我不知该如何调剂此时伤感的情绪,只能略表祝福。
&ldo;嗯,但愿有机会吧。&rdo;杰克脸上的伤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新增了某种奇怪的诀别之情,&ldo;每个人生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一旦使命完成,这个人就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了。&rdo;
杰克说完后半句话,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对他莫名其妙说出这样一句话大为不解,一时竟不知如何往下接。
&ldo;也许……也许旧的使命完成,会有新的使命出现吧。&rdo;停顿几秒后,我怅然若失‐‐虽然不知道杰克说这句话是不是针对他即将离开中国之事,但这句话却刺进了我的心里,让我想起了自己身负的使命和眼下的处境。于是,这句话让我与杰克&ldo;于我心有戚戚焉&rdo;。
&ldo;这段时间学校怎么样了?&rdo;又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我主动挑起了话题。
&ldo;学校?&rdo;杰克看了我一眼,迅速明白了我的意思,&ldo;老样子……不过,大家对你的案子有不少议论,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包括我。&rdo;
&ldo;对这件案子……你怎么看?&rdo;我转过头看着车窗外无边的黑暗。
&ldo;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但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干!我觉得全世界的警察都是一样的‐‐如果找不到真凶,他们就会找一个人当替死鬼来隐藏自己的愚蠢。&rdo;杰克的声音愤怒起来,&ldo;不过不用担心,我相信只要你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rdo;
&ldo;我不会放弃。&rdo;无尽的黑暗在无数次重复着我内心的这句话。
杰克见我不再说话,便伸出手在我肩膀轻轻地拍了一下。
&ldo;坚持住,我支持你,我在美国会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洗清嫌疑。&rdo;
&ldo;谢谢。&rdo;我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窗外。窗外的黑暗似乎略淡了一些,一层白纱般的雾渐渐将黑暗抱入怀中。
&ldo;想听什么?我车里有很多cd。&rdo;该说的话似已说完,我俩都放弃了刻意寻找话题、打破沉默的努力,既然没什么话好说,那就不为难脑细胞了。
&ldo;刚才那张就挺好的。&rdo;我主动把音量调大了,&ldo;以前在宿舍听过美国乡村民谣,当时并不觉得好,没想到刚才一听,觉得这种音乐似乎有一种能夺人心魄的魅力,真的很棒。&rdo;
&ldo;是啊,这种音乐就适合在路上听,尤其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在屋子里听会失去很多感觉。&rdo;杰克把音量又调大了些,&ldo;让音乐充满整个车厢吧。&rdo;
顿时,车内每一粒微尘都充满了音乐的因子。
杰克今年才三十多岁,一定没有经历过美国六七十年代&ldo;垮掉的一代&rdo;的狂放不羁,但他对旅行和音乐的热爱继承了那代人令人痴迷的特质。一想到那整整一代人都生活在音乐、旅途和不羁之中,我着实羡慕不已‐‐那是怎样一个疯癫而波澜壮阔的时代啊!
音乐一曲一曲地播着,音符在我们脑中愉快地跳动着,郁闷的心情也一点点消失、最终烟消云散了‐‐看来,音乐果真有改变心情的力量。
一路上,我都睁着眼,一边盯着无边无际的白纱中的黑暗,一边随着音乐轻轻打着节拍,杰克偶尔和着音乐哼上几声,看起来心情甚是愉悦。我很多次想闭上眼享受这奇妙的旅程,可我不能那么做,因为我知道长途旅行中副驾驶的人一定要陪着驾驶员,哪怕不说话也不能睡觉,因为困意是会传染的,如果车内的其他人都睡了过去,那驾驶员恐怕也会心生困意,那可就危险了。因此我不停地向杰克传达着我很清醒的信号,他见我没有丝毫倦意便越发认真而兴奋地开起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