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晃头看见鸳鸯站在门内,心知这是能进去了,便也刚好打断了惜春专注的跪拜,拉着她一同进去了。
贾母倒是同从前完全不同的打扮,她原先爱那些脂阿粉阿的,乐意穿大红大绿的艳色衣裳,耳颈手腕指头上,多半是戴满了珠宝的,可这回看到,却是朴素地不行‐‐
一声烟灰色的宽袍子,老人家不耐冻,里头许还配上了别的什么,看去鼓鼓囊囊的很有富态相,头上带了个深褐色的抹额,抹额上什么也没镶,就这样光秃秃的一条,显了些老态出来。
看见宝玉几个,她虽然高兴,大约也是忌讳着地方,只是笑着点头,转身又开始念起未完的金刚经。
她跪在蒲团上,几个小辈自然也不好坐或站,纷纷寻了块地方,拖着墙两侧搁置着的蒲团过来,都跪在了贾母的身后。
呢呢喃喃的声音到了贾珏快睡着时,重要停了下来,贾母缓了一会儿劲儿,挥退了想要上前搀扶她的惜春,自己扶着面前的供桌慢慢地爬了起来:&ldo;哥儿几个挑这么个日子来,想必是有事儿的,难为你们听我老太婆念这许久经,既然有事儿说,鸳鸯,带着哥儿小姐们上大堂厅子里等我一会儿,我先回房去换件暖和些的衣裳。&rdo;
贾珏一瞧老太太的反应,就明白她定是晓不得这件事儿的,当下心中也就安定了一半,任贾赦再怎么横,贾母发了下话来,他总还是不敢反驳的吧。
果然。
惜春抽抽凄凄地抹着眼泪,讲起这件事儿来的时候,老太太完全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是啊,又不是抱来的孩子,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儿,偏偏膝下子息不盛,有哪个当爹的会目光短浅的这种程度,为了几两银子活生生将女儿卖出去的?!
到底是几个小辈儿,对比着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大儿子,老太太还是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会干出这种混战糊涂事儿的。
许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孩子们听岔了吧。
老太太一想,就越发觉得是这样,不过几个孩子相互亲近还是很叫人高兴的,她笑了笑,拉过惜春的手道:&ldo;四丫头想的就是多些,我倒是觉着,你可能是搞错了。要不怎么二丫头要配人了,我这个当祖母却一点儿风声没听着呢?想来你是对你叔父有些什么误会才对,你叔父平日里虽荒诞些,到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情&rdo;
这就是表明了不相信了?
惜春苦笑,要不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迎春这个闷性子,平日里不会耍滑撒娇,真出了事情,竟连一个替她着想的长辈也碰不着么?
惜春手心里薄薄地出了层冷汗,听着贾母若无其事顺道还替贾赦开脱几句的轻松话,更是觉着眼前一片黑暗,命运坎坷多舛,这凡尘世间再无什么可留恋依靠的地方了。
贾母瞧她脸色灰败,想来是不相信的模样,也就有些不耐,轻轻地甩开了惜春的手,贾母转而看向宝玉和贾珏:&ldo;哥儿们该不会都信了吧?&rdo;
宝玉性子软和些,听了贾母胸有成竹的解释,倒是真的起了些疑心,可贾珏不一样啊!
贾赦什么样的德行,他还能不清楚?别说卖女儿了,再没下限的事儿只怕他做来也是轻而易举的,都敢当街买凶杀人了
这话他也没明着讲出来,只是脸上摆出了些疑惑动摇的神色,假装想了一会,便抬头出了个主意:&ldo;老太太说的孙儿自然相信,不过四妹妹说的有如亲耳所闻,孙儿觉着也有些不大对劲儿的地方,不若老太太让人将大伯请来吧,若是没这事儿,我们正好也聚一块儿喝个茶,许久没见了,孙儿甚是想念呢!&rdo;
贾母皱了皱眉头,可后面的话听着又实在是舒心,便也不好开口责骂,正巧儿邢夫人也是许久没来问安了,也搞得她心中有些不痛快,倒也顺势叫来了门外站着的嬷嬷,吩咐她将贾赦和邢夫人一道请来。
那嬷嬷走得快,贾母等得无趣,倒正好一通一通地教训起小辈,什么别瞎听了外人挑拨离间啊什么有空多来府里转转啊什么大伯父近来有些荒唐宝哥儿珏哥儿少去找他啊云云。
讲了个痛快。
邢夫人进门看见了一屋子的人,有些慌张地回头与身后的贾赦对视了一眼,贾赦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害怕,往里走就是。
&ldo;哟宝哥儿珏哥儿可是许久不见,今日全聚到了老太太这儿,可是有什么喜事儿么?&rdo;
宝玉从过了聚赌这件事儿之后,对着大房就各种看不上眼,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嗤之以鼻‐‐
不久前还抓到一次赌钱呢,我这儿还去了五百两银子,怎么今天一来,倒是许久不见了?
想归想,他倒是做不出那种那话挤兑人的事儿,不过就是扭开了头不去看而已。
反倒是贾母打量着邢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ldo;我说赦儿媳妇儿,你这穿的是什么东西?即便为着我们大户人家的脸面,你也好歹穿个料子好些的啊,还有头上,带着个木簪子像什么话,活脱脱山野村妇的模样,我记着你上个月才从库房里支走了一套石榴玉的珠钗首饰吧?&rdo;
邢夫人面皮抽了抽,心想那套首饰早叫我当了,哪儿还有剩下的啊。
亏得贾母倒是没把这个当回事儿,数落了一番,也问起贾赦正事来。
贾赦原本想着这回来,老太太许是要问到院子里下人少了的事儿,至于迎春?
他可真没放在心上过。
于是一听这个,就有些没反应过来,懵了。
偏偏邢夫人是个顶没眼力见儿的人,又要邀功,上前就乐呵呵解释道:&ldo;是啊老太太,我们可是好容易才选了这门亲事呢,那位新姑爷啊,家中有钱有势,生的端正耿直,平日里与老爷玩儿地最是要好,为人又大方又慡直的,二丫头若是嫁了过去,不知有多少福好享呢!&rdo;
说罢,她捂着那张猩红的大嘴笑成一朵ju花,乐得跟什么似的。
贾母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道:&ldo;你们真的将二丫头许配出去了?!&rdo;
邢夫人笑还挂在脸上呢,看着贾母又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模样,不由得扭过头去,同一样茫然的贾赦面面相觑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