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陡顿止住,他终于发现始终低垂着头的六郎正全身颤抖,苍白的手指痉挛地握紧了酒杯,却握不住,哐啷一声酒杯落在了船板上。
许大心中本来窜着一团邪火,这一瞬间竟自哑了。
他默默地坐了回去,自知是迁怒之过,他同那女子的见面,委实并不顺利……他不由得又想,若是换了六郎去提亲,这样身姿挺秀的少年,这样谈吐隽雅的少年,任哪家女子都会高兴的吧?总不会像他自己那样搞砸了……
不过比起他的身姿与谈吐,自己更看重的却是他那份爽快与天真相掺杂的真性情……
这样胡思乱想着,许大抬头看向六郎,放缓了声音道:&ldo;对不住,是我……&rdo;
六郎摇头。他的颤抖已止住,渐渐地,脸上恢复了素常清澈的笑容,掩袖饮了一杯酒,抿了抿略微发白的唇,&ldo;是我多言了。&rdo;
此言一出,许大心中的那团邪火却再次点燃。今晚约莫是真的喝多了,或者就是酒里有毒,他疑心六郎刚才是哭了,天却太黑教他看不分明,不由得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一定要在他的脸上找出泪痕才罢休。六郎往后退了一退,发现躲不开,也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在两人至为靠近的一瞬间,许大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寒。下意识地伸手去碰六郎肩膀:&ldo;你很冷么?&rdo;手却一下子被六郎捉住了。
这回他不会错认了,六郎的手是冰冷的,就好像刚从地底渗出来的井水一般,不仅冰冷,而且阴郁,而且痛苦。
六郎平素都是笑容烂漫的,他从未见过、或者说感受过这样的六郎,一时间他心中浮起的不是恐惧,却是怜惜。
&ldo;我冷。&rdo;六郎清清楚楚地道,向他耳边悄然吐了一口气,那气息都是冷的。
许大微微一颤,手却反握得更紧,转过头来正欲开口,却被六郎吻了上来。
他惊愕万分,未待挣扎,便觉对方口中渡来的冰冷的气已将自己周身麻痹,全然动弹不得。他睁大了眼睛,看见六郎长而微弯的眼睫正低垂着,像是孤注一掷之后,却反而羞涩了。
柔暗的月光洒落下来,将六郎姣好的容貌映照得仿佛虚幻的梦影‐‐
在六郎那孩子一般的烂漫笑容里,偏深藏了带毒的、带刺的诱惑,成熟男人的诱惑。
世上约莫不会有任一个女人比得上六郎的。
许大忽然就放弃了挣扎的念头,而生出了这样奇怪的自暴自弃的心情‐‐
六郎若是生气了,要他死,那便死罢。
唇齿间的冰冷突然消失了。
六郎放开了他,他呆怔半晌,才突然发现自己已能动了,全身血液重又急速地流动起来,所有的邪火仿佛都往心门上冲去。他抬起头,而六郎已离他远开数步,站在了船头。
许大上前几步,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他笑着道了句:&ldo;我明晚再来。&rdo;
&ldo;我明晚再来&rdo;,这一句话,他每晚都在说。他与他每晚都在道别,每晚都在重逢,这在过去的许大都从未在意过。可是今夜,许大却难以忍耐地唤出了声:&ldo;六郎,你再留片刻‐‐&rdo;
六郎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像个孩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一笑,转身,一跃上岸,便往下游飘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