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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2页）

阖闾在半路停下来了。

孙武施礼之后，不肯抬起身来。

夫差的剑已出鞘：&ldo;少嗦，放人!&rdo;

孙武举剑：&ldo;大王的磬郢之剑在此，孙武代行大王之命。&rdo;

伍子胥拦住夫差：&ldo;孙先生，将二位王妃各杖责二十大板如何?&rdo;

阖闾无限怜惜地看着两位魂飞魄散的眉妃和皿妃。二位美妃已滚了一身的尘土，云裳披散，泪流满面，眼巴巴地等着他救命。他又抬眼看了看孙武，万万没料到一番醉话，引出了如今的结果，也没料到这位看似温文尔雅、书卷气很浓的白脸孙武，竟是个执著，倔强，胆比天大，铁石心肠的汉子。叫他立即收回赐给孙武的执行军令的权利，很难。出尔反尔，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料，谈何王者的尊严?叫他依从孙武，杀了二妃，也很难，世间恐再也没有如眉妃皿妃这般美艳、这般可人、这般懂得他的喜怒哀乐和温凉寒热的女人了。他曾经称这两位爱妃是‐‐衣上的领子，袍上的带子，白天的影子，夜里的席子，上山的鞋子，过河的筏子，乘凉的扇子。

他必须艰难地抉择，他夹在孙武与二妃之间。

他猛然间一拂袖：&ldo;寡人不看了!&rdo;抽身而去。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把眉、皿二妃的性命丢下不管了?意味着二位爱妃的头颅任孙武发落?这正是阖闾作为一国君王的聪明狡黠之处，他不忍看下去，不再看下去和无须看下去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一走了之，既回避了难以割舍的情感的纠葛，又等于残忍地抛弃了二妃，让她们去死。王僚是他的堂兄弟，庆忌是他的侄儿，他命人去刺杀了这些血缘亲属，从不皱眉的。他不会做儿女之态，他不怜惜什么人命不人命的，他又一次这样决断了。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孙武淡淡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笑。

眉妃和皿妃哭叫着：&ldo;大王不能走!&rdo;&ldo;大王别扔下小女子不管哪!&rdo;然后，眉妃便要去抱住夫差的腿，哭叫着：&ldo;王子，你忍心看我死在你面前吗?&rdo;

当然，不忍心。

夫差还是个十六岁的血性少年，他泪水夺眶而出了，额上青筋暴突，一边吼着&ldo;父王你不能走&rdo;，一边要去解开眉妃的捆绑。

伍子胥拦住了夫差。夫差急得跺脚。

皿妃哭叫着：&ldo;长卿&rdo;&ldo;长卿，我和漪罗……父母双亡，抛下妹妹孤苦伶仃怎么活啊!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这没有心肝的孙武!……&rdo;

哭诉，哀求，咒骂，最后晕倒了。

极其短促的时间里，孙武的心在打颤。可是他知道他必须绷住神经，也绷住脸孔，他知道只要一心软，孙武便不再是想要指挥千军万马实践孙子兵法的孙武了。他十分明白，也一样十分地难于抉择：一个眉妃，是王子夫差钟情和偷情的女人，一刀砍下去，实在不知何时才能了断这番孽债，他和王子的关系将永远有了刀痕;一个皿妃，是他爱妾漪罗的一奶同胞姐姐，一刀砍下去，不知怎样弥合他与漪罗的创伤。他似乎听见了漪罗正在哭叫着姐姐，也哭着哀求着他刀下留人。他在这一瞬间就让漪罗失去了最后一个血缘联系了吗?他在这一瞬间就要让非凡美丽的年轻的妃子魂归黄土了吗?可是你必须这样做，别无抉择。你的叔父司马穰苴一语&ldo;将在军中，君命有所不受&rdo;，孕育了驰骋天下的军旅，你比他又如何?你用你的斧子，教天下治军之道;你用你的临机决断，示天下为将之责;你的韬略，你的战策，你的阵图，你的竹简，你抛弃故里奔走吴国，你策划推荐要离去死，你不平你烦燥你忧虑你惆怅你狂想你妄想你奢想的，不就是挥手之间，三军动如一人，攻如行于九天之上，守如藏于九地之下吗?你还等什么?

&ldo;行‐‐刑!&rdo;他的声音又嘶哑，又凄厉，又可怕。

二妃被拖下去的同时，夫差在狂叫：&ldo;孙武你不知道你的脖颈也是肉长的吗!&rdo;

在二妃被拖下的同时，孙武没容五百妇人唏嘘，立即祭举着磬郢之剑：

&ldo;听鼓声前进，听锣鸣坐下，擂鼓!&rdo;

鼙鼓声大作。

鼙鼓声掩盖了砍落眉妃皿妃头颅的咔嚓声。

鼙鼓声里，五百妇人精神极度紧张和集中起来，没有人愿意顷刻间身首异处，没有人再敢怠惰，没有人再是被娇宠的弱女子。长戟似乎也变轻了，犀甲似乎也不多余了，脚步也变得有力了。五百妇人竟然自动地随着鼙鼓节奏发出了整齐的呼号，那呼号也不再尖利刺耳，变成杀气腾腾了。军中没有女性，军中没有性别，这些话在此时此刻的吴王台上，是千真万确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