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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第1页）

方欲纵步玩赏，忽闻清磬一声，响于林。冯相幸目仰视，向松阴竹影疏处，隐隐见山林间有飞檐碧瓦，栋宇轩窗。冯相道：&ot;适才磬声，必自此出。想必有幽人居止，何不前去寻访？&ot;遂穿云踏石，历险登危，寻径而走。过往处，但闻流水松风，声喧于步履之下。渐渐林麓两分，峰峦四合。行至一处，溪深水漫，风软云闲，下枕清流，有千门万户。但见：

嵬嵬宫殿，虬松镇碧瓦朱扉；

寂寂回廊，凤竹映雕栏玉砌。

玲珑楼阁，干霄覆云，工巧非人世之有。宕畔洞门开处，挂一白玉牌，牌上金书&ot;金光第一洞&ot;。冯相见了洞门，知非人世，惕然不敢进步入洞。因是走得路多了，觉得肢休倦怠，暂歇在门阃石上坐着。坐还未定，忽闻大声起于洞中，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大声方住，狂风复起。松竹低偃，瓦砾飞扬，雄气如奔，顷刻而止。冯相惊骇，急回头看时，一巨兽自洞门奔出外来。你道怎生模样？但见：

目光闪烁，毛色斑搁。剪尾宕谷风生，移步郊园草偃。山前一吼，慑将百兽潜形；林下独行，威使群毛震惊。满口利牙排剑戟，四蹄钢爪利锋芒。

奔走如飞，将至坐侧。冯相怆惶，欲避无计。忽闻金锡之声震地，那个猛兽恰象有人赶逐他的，窜伏亭下，敛足暝目，犹如待罪一般。

冯相惊异未定，见一个胡僧自洞内走将出来。你道怎生模样？但见：

修眉垂雪，碧眼横波。衣披烈火，七幅鲛绡；杖柱降魔，九环金锡。若非固寂光中客，定是楞迦峰顶人。

将至洞门，将锡杖横了，稽首冯相道：&ot;小兽无知，惊恐丞相。&ot;冯相答礼道：&ot;吾师何来，得救残喘？&ot;胡僧道：&ot;贫僧即此间金光洞主也。相公别来无恙？粗茶相邀，丈室闲话则个。&ot;冯相见他说&ot;别来无恙&ot;的话，幸目细视胡僧面貌，果然如旧相识，但仓卒中不能记忆。遂相随而去。

到方丈室中，啜茶已罢。正要款问仔细，金光洞主起身对冯相道：&ot;敝洞荒凉，无以看玩。若欲游赏烟霞，遍观云水，还要邀相公再游别洞。&ot;遂相随出洞后而去。但觉天清景丽，日暖风和，与世俗溪山，迥然有异。须臾到一处，飞泉千丈，注入清溪，白石为桥，斑竹来往。于巅峰之下，见一洞门，门用玻璃为牌，牌上金书&ot;玉虚尊者之洞&ot;。冯相对金光洞主道：&ot;洞中景物，料想不凡。若得一观，此心足矣。&ot;金光洞主道：&ot;所以相邀相公远来者，正要相公游此间耳。&ot;遂排扉而入。

冯相本意，只道洞中景物可赏。既到了里面，尘埃满地，门户寂寥，似若无人之境。但见：

金炉断烬，玉磬无声。绛烛光消，仙肩昼掩。蛛网遍生虚室，宝钩低压重帘。壁间纹幕空垂，架上金经生蠢。闲庭悄悄，芊绵碧草侵阶；幽槛沉沉，散漫绿苔生砌。松阴满院鹤相对，山色当空人未归。

冯相犹豫不决，逐步走至后院。忽见一个行童，凭案诵经。冯相问道：&ot;此洞何独无僧？&ot;行童闻言，掩经离榻，拱揖而答道：&ot;玉虚尊者游戏人间，今五十六年，更三十年方回此洞。缘主者未归，是故无人相接。&ot;金光洞主道：&ot;相公不必问，后当自知。此洞有个空寂楼台，迥出群峰，下视千里，请相公登楼，款歇而归。&ot;遂与登楼。

看那楼上时，碧瓦瓮地，金兽守肩。饰异宝于虚檐，缠玉虬于巨栋。犀轴仙书，堆积架上。冯相正要那卷书来看看，那金光洞主指楼外云山，对冯相道：&ot;此处尽堪寓目，何不凭栏一看？&ot;冯相就不去看书，且凭栏凝望，遥见一个去处：

翠烟掩映，绛雾氤氲。美木交枝，清阴接影。琼楼碧瓦玲珑，玉树翠柯摇曳。波光拍岸，银涛映天。翠色逼人，冷光射目。

其时，日影下照，如万顷琉璃。冯相注目细视良久，问金光洞主道：&ot;此是何处，其美如此？&ot;金光洞主愕然而惊，对冯相道：&ot;此地即双摩词池也。此处溪山，相公多曾游赏，怎么就不记得了？&ot;冯相闻得此语，低头仔细回想，自儿童时，直至目下，一一追算来，并不记曾到此，却又有些依稀认得。正不知甚么缘故，乃对金光洞主道：&ot;京心为事夺，壮岁旧游，悉皆不记。不知几时曾到此处？隐隐已如梦寐。人生劳役，至于如此！对景思之，令人伤感！&ot;金光洞主道：&ot;相公儒者，当达大道，何必浪自伤感？人生寄身于太虚之中，其间荣瘁悲欢，得夫聚散，彼死此生，投形换壳，如梦一场。方在梦中，原不足问；及到觉后，又何足悲？岂不闻《金刚经》云：&ot;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039;自古皆以浮生比梦，相公只要梦中得觉，回头即是，何用伤感！此尽正理，愿相公无轻老僧之言！&ot;

冯相闻语，贴然敬伏。方欲就坐款话，忽见虚檐日转，晚色将催。冯相意要告归，作别金光洞主道：&ot;承挈游观，今尽兴而返，此别之后，未知何日再会？&ot;金光洞主道：&ot;相公是何言也？不久当与相公同为道友，相从于林下，日子正长，岂无相见之期！&ot;冯相道：&ot;京病既愈，旦夕朝参，职事相索，自无暇日，安能再到林下，与吾师游乐哉？&ot;金光洞主笑道：&ot;浮世光阴迅速，三十年只同瞬息。老僧在此，转眼间伺侯相公来，再居此洞便了。&ot;冯相道：&ot;京虽不才，位居一品。他日若荷君恩，放归田野，苟不就宫祠微禄，亦当为田舍翁，躬耕自乐，以终天年。况自此再三十年，京已寿登耄耋，岂更削发披缁坐此洞中为衲僧耶？&ot;金光洞主但笑而不答。冯相道：&ot;吾师相笑，岂京之言有误也？&ot;金光洞主道：&ot;相公久羁浊界，认杀了现前身子。竟不知身外有身耳。&ot;冯相道：&ot;岂非除此色身之外，别有身那？&ot;金光洞主道：&ot;色身之外，元有前身。今日相公到此，相公的色身又是前身了。若非身外有身，相公前日何以离此？今日怎得到此？&ot;冯相道：&ot;吾师何术使京得见身外之身？&ot;金光洞主道：&ot;欲见何难？&ot;就把手指向壁间画一圆圈，以气吹之，对冯相道：&ot;请相公观此景界。&ot;

冯相遂近壁视之，圆圈之内，莹洁明朗，如挂明镜。注目细看其中，见有：

风轩水榭，月坞花畦。小桥跨曲术横塘，垂柳笼绿窗朱户遍看他亭，皆似曾到，但不知是何处园圃在此壁间。冯相疑心是障眼之法，正色责金光洞主道：&ot;我佛以正法度人，吾师何故将幻术变现，惑人心目？&ot;金光洞主大笑而起，手指园圃中东南隅道：&ot;如此景物，岂是幻也？请相公细看，真伪可见。&ot;冯相走近前边，注目再者，见园圃中有粉墙小径。曲槛雕栏。向花木深处，有茅庵一所：半开竹牖，低下疏帘。闲阶日影三竿，古鼎香烟一缕。茅庵内有一人，叠足暝目，靠蒲团坐禅床上。冯相见此，心下踌躇。金光洞主将手拍着冯相背上道：&ot;容膝庵中，尔是何人？&ot;大喝一偈道：&ot;五十六年之前，各占一所洞天。容膝庵中莫误，玉虚洞里相延。&ot;向冯相耳畔叫一声：&ot;咄！&ot;冯相于是顿省：游玉虚洞者，乃前身；坐容膝庵者，乃色身。不觉夫声道：&ot;当时不晓身外身，今日方知梦中梦。&ot;口此顿悟无上菩提，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