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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第1页）

冬间，先生散了馆，惜借回家去过了年。明年，惜惜已是十五岁。父母道他年纪长成，不好到别人家去读书，不教他来了。幼谦屡屡到罗家门首探望，指望撞见惜惜。那罗家是个富家，闺院深邃，怎得轻易出来？惜惜有一丫鬟，名唤蜚英，常到书房中伏侍惜惜，相伴往返的。今惜惜不来读书，连蜚英也不来了。只为早晨采花，去与惜惜插戴，方得出门。到了冬日，幼谦思想惜惜不置，做成新词两首，要等蜚英来时递去与惜惜。词名《一剪悔》，词云：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鸾凰，谁似鸾凰？石榴树下事匆忙，惊散鸳鸯，拆散鸳鸯。一年不到读书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烧香，有分成双，愿早成双！

写词已罢，等那蜚英不来，又做诗一首。诗云：

昔人一别恨悠悠，犹把悔花寄陇头。

咫尺花开君不见，有人独自对花愁？

诗毕，恰好蜚英到书房里来采梅花，幼谦折了一技梅花，同二词一诗，递与他去，又密瞩蜚英道：&ot;此花正盛开，你可托折花为名，递个回信来。&ot;蜚英应诺，带了去与惜惜看了。惜惜只是偷垂泪眼，欲待依韵答他，因是年底，匆匆不曾做得，竟无回信。

到得开年，越州大守请幼谦的父亲忠父去做记室，忠父就带了幼谦去，自教他。去了两年，方得归家。惜惜知道了，因是两年前不曾答得幼谦的信，密遣蜚英持一小箧子来赠他。幼谦收了，开箧来看，中有金钱十枚，相思子一粒。幼谦晓得是惜惜藏着哑谜：钱那团圆之象，相思子自不必说。心下大喜，对蜚英道：&ot;多谢小娘子好情记念，何处再会得一会便好。&ot;蜚英道：&ot;姐姐又不出来，官人又进去不得，如何得会？只好传消递息罢了。&ot;幼谦复作诗一首与蜚英拿去做回柬。诗云：

一朝不见似三秋，真个三秋愁不愁？

金钱难买尊前笑，一粒相思死不休。

蜚英去后，幼谦将金钱系在着肉的汗衫带子上，想着惜惜时节，便解下来跌卦问卜，又当耍子。被他妈妈看见了，问幼谦道：&ot;何处来此金钱？自幼不曾见你有的。&ot;幼谦回母亲道：&ot;娘面前不敢隐情，实是与孩儿同学堂读书的罗氏女近日所送。&ot;张妈妈心中已解其意，想道：&ot;儿子年已弱冠，正是成婚之期。他与罗氏女幼年同学堂，至今寄着物件往来，必是他两相爱。况且罗氏在我家中，看他德容俱备，何不央人去求他为子妇，可不两全其美？隔壁有个卖花杨老妈，久惯做媒，在张罗两家多走动。张妈妈就接他到家来，把此事对他说道：&ot;家里贫寒，本不敢攀他富室。但罗氏小娘子，自幼在我家与小官人同窗，况且是同日生的，或者为有这些缘分，不齐嫌肯成就也不见得。&ot;杨老妈道：&ot;孺人怎如此说？宅上虽然清淡些，到底是官宦人家。罗宅眼下富盛，却是个暴发。两边扯来相对，还亏着孺人宅上些哩。待老媳妇去说就是。&ot;张妈妈道：&ot;有烦妈妈委曲则个。&ot;幼谦又私下叮瞩杨老妈许多说话，教他见惜惜小娘子时，千万致意。杨老妈多领诺去了，一径到罗家来。

罗仁卿同妈妈问其来意。杨老妈道：&ot;特来与小娘子作代。&ot;仁卿道：&ot;是那一家？&ot;杨老妈道：&ot;说起来连小娘子吉帖都不消求，那小官人就是同年月日的。&ot;仁卿道：&ot;这等说起来，就是张忠父家了。&ot;杨老妈道：&ot;正是。且是好个小官人。&ot;仁卿道：&ot;他世代儒家，门第也好，只是家道艰难，靠着终年出去处馆过日，有甚么大长进处？&ot;杨老妈道：&ot;小官人聪俊非凡，必有好日。&ot;仁卿道：&ot;而今时势，人家只论见前，后来的事，那个包得？小官人看来是好的，但功名须有命，知道怎么？若他要来求我家女儿，除非会及第做官，便与他了。&ot;杨老妈道：&ot;依老媳妇看起来，只怕这个小官人这日子也有。&ot;仁卿道：&ot;果有这日子，我家决不失信。&ot;罗妈妈也是一般说话。杨老妈道：&ot;这等，老媳妇且把这话回复张老孺人，教他小官人用心读书，巴出身则个。&ot;罗妈妈道：&ot;正是，正是。&ot;杨老妈道：&ot;老媳妇也到小娘子房里去走走。&ot;罗妈妈道：&ot;正好在小女房里坐坐，吃茶去。&ot;

杨老妈原在他家走熟的，不消引路，一直到惜惜房里来。惜惜请杨老妈坐了，叫蜚英看茶。就问道：&ot;妈妈何来？&ot;杨老妈道：&ot;专为隔壁张家小官人求小娘子亲事而来。小官人多多拜上小娘子，说道：&039;自小同窗，多时不见，无刻不想。&039;今特教老身来到老员外、老安人处做媒，要小娘子怎生从中自做个主，是必要成！&ot;惜惜道：&ot;这个事须凭爹妈做主，我女儿家怎开得口！不知方才爹妈说话何如？&ot;杨老妈道：&ot;方才老员外与安人的意思，嫌张家家事淡泊些。说道：&039;除非张小官人中了科名，才许他。&039;&ot;惜惜道：&ot;张家哥哥这个日子倒有，只怕爹妈性急，等不得，失了他信。既有此话，有烦妈妈上复他，叫他早自挣挫，我自一心一意守他这日罢了。&ot;惜惜要杨老妈替他传语，密地那两个金指环送他，道：&ot;此后有甚说话，妈妈悄悄替他传与我知道，当有厚谢。不要在爹妈面前说了。&ot;看官，你道这些老妈家，是马泊六的领袖，有甚么解不出的意思？晓得两边说话多有情，就做不成媒，还好私下牵合他两个，赚主大钱。又且见了两个金指环，一面堆下笑来道：&ot;小娘子，凡有所托，只在老身身上，不误你事。&ot;

出了罗家门，再到张家来回复，把这些说话，一一与张妈妈说了。张幼谦听得，便冷笑道：&ot;登科及第，是男子汉分内事，何只为难？这老婆稳那是我的了。&ot;杨老妈道：&ot;他家小娘子，也说道：&039;官人毕竟有这日，只怕爹妈等不得，或有变卦。他心里只守着你，教你自要奋发。&039;&ot;张妈妈对儿子道：&ot;这是好说话，不可负了他！&ot;杨老妈又私下对幼谦道：&ot;罗家小娘子好生有情于官人，临动身又分付老身道：&039;下次有说话悄地替他传传。&039;送我两个金指环，这个小娘子实是贤慧。&ot;幼谦道：&ot;他日有话相烦，是必不要推辞则个。&ot;杨老妈道：&ot;当得，当得。&ot;当下别了去。

明年，张忠父在越州打发人归家，说要同越州大守到京侯差，恐怕幼谦在家失学，接了同去。幼谦只得又去了，不题。

却说罗仁卿主意，嫌张家贫穷，原不要许他的。这句&ot;做官方许&ot;的说话，是句没头脑的话，做官是期不得的。女儿年纪一年大似一年，万一如姜太公八十岁才遇文王，那女儿不等做老婆婆了？又见张家只是远出，料不成事。他那里管女儿心上的事？其时同里有个巨富之家，姓辛，儿子也是十几岁了。闻得罗家女子，才色双全，央媒求聘。罗仁卿见他家富盛，心里喜欢。又且张家只来口说得一番，不曾受他一丝，不为失约，那里还把来放在心上？一口许下了。辛家择日行聘，惜惜闻知这消息，只叫得苦。又不好对爹娘说得出心事，暗暗纳闷，私下对蜚英这丫头道：&ot;我与张官人同日同窗，谁不说是天生一对？我两个自小情如姊妹，谊等夫妻。今日却叫我嫁着别个，这怎使得？不如早寻个死路，倒得干净。只是不曾会得张官人一面，放心不下。&ot;蜚英道：&ot;前日张官人也问我要会姐姐，我说没个计较，只得罢了。而今张官人不在家；就是在时，也不便相会。&ot;惜惜道：&ot;我到想上一计，可以相会；只等他来了便好，你可时常到外边去打听打听。&ot;蜚英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