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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一日，有几个走海泛货的邻近，做头的无非是张大、李二、赵甲、钱乙一班人，共四十余人，合了伙将行。他晓得了，自家思忖道：&ot;一身落魄，生计皆无。便附了他们航海，看看海外风光，也不枉人生一世。况且他们定是不却我的，省得在家忧柴忧米的，也是快活。&ot;正计较间，恰好张大踱将来。元来这个张大名唤张乘运，专一做海外生意，眼里认得奇珍异宝，又且秉性爽慨，肯扶持好人，所以乡里起他一个混名，叫张识货。文若虚见了，便把此意一一与他说了。张大道：&ot;好，好。我们在海船里头不耐烦寂寞，若得兄去，在船中说说笑笑，有甚难过的日子？我们众兄弟料想多是喜欢的。只是一件，我们多有货物将去，兄并无所有，觉得空了一番往返，也可惜了。待我们大家计较，多少凑些出来助你，将就置些东西去也好。&ot;文若虚便道：&ot;谢厚情，只怕没人如兄肯周全小弟。&ot;张大道：&ot;且说说看。&ot;一竟自去了。

恰遇一个瞽目先生敲着&ot;报君知&ot;走将来，文若虚伸手顺袋里摸了一个钱，扯他一卦问问财气看。先生道：&ot;此卦非凡，有百十分财气，不是小可。&ot;文若虚自想道：&ot;我只要搭去海外耍耍，混过日子罢了，那里是我做得着的生意？要甚么贵助？就贵助得来，能有多少？便宜恁地财爻动？这先生也是混帐。&ot;只见张大气忿忿走来，说道：&ot;说着钱，便无缘。这些人好笑，说道你去，无不喜欢。说到助银，没一个则声。今我同两个好的弟兄，拼凑得一两银子在此，也办不成甚货，凭你买些果子，船里吃罢。日食之类，是在我们身上。&ot;若虚称谢不尽，接了银子。张大先行，道：&ot;快些收拾，就要开船了。&ot;若虚道：&ot;我没甚收拾，随后就来。&ot;手中拿了银子，看了又笑，笑了又看，道：&ot;置得甚货么？&ot;信步走去，只见满街上箧篮内盛着卖的：

红如喷火，巨若悬星。皮未皲，尚有余酸；霜未降，不可多得。元殊苏并诸家树，亦非李氏千头奴。较广似曰难况，比福亦云具体。

乃是太湖中有一洞庭山，地暖土肥，与闽广无异，所以广橘福橘，播名天下。洞庭有一样橘树绝与他相似，颜色正同，香气亦同。止是初出时，味略少酸，后来熟了，却也甜美。比福橘之价十分之一，名曰&ot;洞庭红&ot;。若虚看见了，便思想道：&ot;我一两银子买得百斤有余，在船可以解渴，又可分送一二，答众人助我之意。&ot;买成，装上竹篓，雇一闲的，并行李桃了下船。众人都拍手笑道：&ot;文先生宝货来也！&ot;文若虚羞惭无地，只得吞声上船，再也不敢提起买橘的事。

开得船来，渐渐出了海日，只见银涛卷雪，雪浪翻银。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则星河如覆。日间，随风漂去，也不觉过了多少路程。忽至一个地方，舟中望去，人烟凑聚，城郭巍峨，晓得是到了甚么国都了。舟人把船撑入藏风避浪的小港内，钉了桩撅，下了铁锚，缆好了。船中人多上岸。打一看，元来是来过的所在，名曰吉零国。元来这边中国货物拿到那边，一倍就有三倍价。换了那边货物，带到中国也是如此。一往一回，却不便有八九倍利息，所以人都拚死走这条路。众人多是做过交易的，各有熟识经纪、歇家。通事人等，各自上岸找寻发货去了，只留文若虚在船中看船。路径不熟，也无走处。

正闷坐间，猛可想起道：&ot;我那一篓红橘，自从到船中，不曾开看，莫不人气蒸烂了？趁着众人不在，看看则个。&ot;叫那水手在舱板底下翻将起来，打开了篓看时，面上多是好好的。放心不下，索性搬将出来，都摆在甲板上面。也是合该发迹，时来福凑。摆得满船红焰焰的，远远望来，就是万点火光，一天星斗。岸上走的人，都拢将来问道：&ot;是甚么好东西呵？&ot;文若虚只不答应。看见中间有个把一点头的，拣了出来，掐破就吃。岸上看的一发多了，惊笑道：&ot;元来是吃得的！&ot;就中有个好事的，便来问价：&ot;多少一个？&ot;文若虚不省得他们说话，船上人却晓得，就扯个谎哄他，竖起一个指头，说：&ot;要一钱一颗。&ot;那问的人揭开长衣，露出那兜罗锦红裹肚来，一手摸出银钱一个来，道：&ot;买一个尝尝。&ot;文若虚接了银钱，手中等等看，约有两把重。心下想道：&ot;不知这些银子，要买多少，也不见秤秤，且先把一个与他看样。&ot;拣个大些的，红得可爱的，递一个上去。只见那个人接上手，颠了一颠道：&ot;好东西呵！&ot;扑的就劈开来，香气扑鼻。连旁边闻着的许多人，大家喝一声采。那买的不知好歹，看见船上吃法，也学他去了皮，却不分囊，一块塞在口里，甘水满咽喉，连核都不吐，吞下去了。哈哈大笑道：&ot;妙哉！妙哉！&ot;又伸手到裹肚里，摸出十个银钱来，说：&ot;我要买十个进奉去。&ot;文若虚喜出望外，拣十个与他去了。那看的人见那人如此买去了，也有买一个的，也有买两个、三个的，都是一般银钱。买了的，都千欢万喜去了。

元来彼国以银为钱，上有文采。有等龙凤文的，最贵重，其次人物，又次禽兽，又次树木，最下通用的，是水草：却都是银铸的，分两不异。适才买橘的，都是一样水草纹的，他道是把下等钱买了好东西去了，所以欢喜。也只是要小便宜肚肠，与中国人一样。须臾之间，三停里卖了二停。有的不带钱在身边的，老大懊悔，急忙取了钱转来。文若虚已此剩不多了，拿一个班道：&ot;而今要留着自家用，不卖了。&ot;其人情愿再增一个钱，四个钱买了二颗。口中晓晓说：&ot;悔气！来得迟了。&ot;旁边人见他增了价，就埋怨道：&ot;我每还要买个，如何把价钱增长了他的？&ot;买的人道：&ot;你不听得他方才说，兀自不卖了？&ot;

正在议论间，只见首先买十个的那一个人，骑了一匹青骢马，飞也似奔到船边，下了马，分开人丛，对船上大喝道：&ot;不要零卖！不要零卖！是有的俺多要买。俺家头目要买去进克汗哩。&ot;看的人听见这话，便远远走开，站住了看。文若虚是伶俐的人，看见来势，已瞧科在眼里，晓得是个好主顾了。连忙把篓里尽数倾出来，止剩五十余颗。数了一数，又拿起班来说道：&ot;适间讲过要留着自用，不得卖了。今肯加些价钱，再让几颗去罢。适间已卖出两个钱一颗了。&ot;其人在马背上拖下一大囊，摸出钱来，另是一样树木纹的，说庄&ot;如此钱一个罢了。&ot;文若虚道：&ot;不情愿，只照前样罢了。&ot;那人笑了一笑，又把手去摸出一个龙凤纹的来道：&ot;这样的一个如何？&ot;文若虚又道：&ot;不情愿，只要前样的。&ot;那人又笑道：&ot;此钱一个抵百个，料也没得与你，只是与你耍。你不要俺这一个，却要那等的，是个傻子！你那东西，肯都与俺了，俺再加你一个那等的，也不打紧。&ot;文若虚数了一数，有五十二颗，准准的要了他一百五十六个水草银钱。那人连竹篓都要了，又丢了一个钱，把篓拴在马上，笑吟吟地一鞭去了。看的人见没得卖了，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