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别哭了。&rdo;他说,&ldo;我帮你摆脱。&rdo;
她拨开了沾在湿乎乎的脸蛋上的几绺头发:&ldo;你?你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rdo;
&ldo;我,我不气。&rdo;亨利道,&ldo;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摆脱!&rdo;他有力地重复道。
&ldo;啊,对!救救我吧!我求求你!&rdo;若赛特说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ldo;别害怕,你决不会出任何麻烦的。&rdo;他轻轻地说。
&ldo;你真好!&rdo;若赛特说。她紧贴着他,把嘴巴凑了过去。他扭开了脸。
&ldo;我让你讨厌?&rdo;她低声哀叹,那声音显得多么悲切,亨利不禁感到羞愧:羞愧自己处于强者一方。站在弱女子正对面的这个男子汉,有钱,有名气,有文化,特别是有道德!尽管这段时间以来道德观念已经有点儿淡薄,但仍然能发人深思,他有时也主动受其约束。他亲了亲那只沾满泪水的发咸的嘴巴。
&ldo;是我讨厌我自己。&rdo;
&ldo;你自己?&rdo;
她朝他抬起两只困惑不解的眸子,他顿起怜悯之心,又亲了她。别人送过她怎样的防卫武器?教过她怎样的道德准则?给过她怎样的希望?她吃过母亲的耳光,受过男人的强暴,徒有一副让她受尽屈辱的美貌,如今又在她心灵上增添了令人震惊的痛苦。
&ldo;我不该冲你发火,一来就应该对你和和气气的。&rdo;他说。
她焦灼不安地看着他:&ldo;你真的不怨恨我,真的吗?&rdo;
&ldo;我不怨恨你。我一定帮你摆脱。&rdo;
&ldo;你怎么办呢?&rdo;
&ldo;该怎么办,我就怎么办。&rdo;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把头倚偎在亨利的肩上。他摩挲着她的头发。作一次伪证,他对这一念头感到恐惧。可这又怎么了?只立个伪誓又不会伤害任何人。要他去搭救梅尔西埃的脑袋,他实在不情愿,可天底下有多少人本该掉脑袋却都活得好好的!若他拒绝,若赛特一定会自寻短见;要不,无论怎样,她的这一辈子都算完了。不,他不能犹犹豫豫;一方事关若赛特,而另一方则只是良心的不安。他手指拧着一绺头发。反正良心的安宁于人又没有什么好处。他早已想过,人要错干脆就错到底。这次给他提供了一次蔑视他妈的道德的机会,这次机会不能错过。他抽回手,抚摸着她的脸蛋。扮演狂人角色他确实不合适。之所以要去作伪证,那是因为他别无选择,没有旁的原因。&ldo;我怎么会落到这一步?&rdo;他既觉得这十分符合逻辑,又绝对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有感到像现在这般悲伤。
亨利没有给迪布勒伊写信,也没有与朗贝尔倾心交谈。只要是朋友,那就意味着有事要先打招呼。可要办成他这次须办的事情,他必须单枪匹马。如今决心已下,他不能反悔。他也不再感到害怕。显而易见,他冒的是一次巨大的风险,很可能要进行多次对证,万一证明他作的是伪证,那将是一件多么轰动的丑闻!若戴高乐派或共产党一派再添油加醋,岂不成了多味的佐料。对这次行动的严重后果他并不抱有幻想,对个人的前途,他根本就不在乎。他跟特吕弗律师共同编造了梅尔西埃的所谓履历。跨进预审法官办公室的那一天,他心里只不过稍有点儿乱。这间办公室与成千上万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差别,显得比演戏的布景更加不真实。法官与书记官只不过是一场抽象的悲剧的演员而已,他们在扮演各自的角色,亨利也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在这里,真理一词毫无意义。
&ldo;显然,一个双重间谍不得不向敌方有所表示。&rdo;他从容不迫地解释道,&ldo;对此,你们跟我一样都清楚。梅尔西埃要不连累自己就无法给我们以帮助,可他提供给德国人的情报都是经我们共同商定的。有关活动网的真正活动从来就没有丝毫的泄露。如果说我今天还能在这里,许多战友能幸免于难,《希望报》能在地下传播,那都多亏了他。&rdo;
他说话时带着充分的热情,自感到是令人信服的。梅尔西埃脸上挂着微笑,印证了他的这一番话。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小伙子,约莫三十来岁,神态纯朴,那张脸长得也比较惹人喜欢。&ldo;然而,&rdo;亨利暗自思忖,&ldo;也许就是他出卖了波番尔或弗舒瓦,他还出卖过其他人,既不是为了爱,也不是出于恨,只是为了金钱。有的人被杀了,有的人自尽了,而他却在继续过着体面、富足和幸福的日子。但是,在这四壁之间,人们距离那个生生死死的世界是如此遥远,以致这一切都无关紧要。&rdo;
&ldo;要判定一个双重间谍与叛徒之间的界限,向来十分棘手。&rdo;预审官说道,&ldo;可您不了解,梅尔西埃不幸超越了这个界限。&rdo;
他向执行员打了个手势。亨利四肢发僵,他知道伊伏娜和莉莎在达豪集中营被整整关了十二个月,可从来没有见过她俩的面。现在,他亲眼看到了。伊伏娜是位棕发姑娘,似乎已经康复,莉莎长着栗色的头发,仍然皮包骨头,面色苍白,仿佛刚刚死里逃生。即使可以报仇雪恨,但也难以还她以昔日的风姿。不过,她俩都是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要在她们的目光之下撒谎,该是多么艰难。伊伏娜开口重复了她俩的申诉,目光紧紧地盯着梅尔西埃的面孔。
&ldo;1944年2月23日,我下午两点与莉莎&iddot;佩鲁在阿尔马桥有约会。正当我走到她身边时,三个男的向我们靠了过来,其中有两个德国人,还有就是那个把我们指给他俩的人。那人穿着一件栗色外套,头上没有戴帽子,像今天一样胡子刮得干干净净。&rdo;
&ldo;看错人了。&rdo;亨利口气肯定地说,&ldo;2月23日下午两时,梅尔西埃和我一起在苏特莱纳,我们是前一天抵达那儿的,战友们要将一些弹药库的平面图交给我们,三天后,美国飞机轰炸了那些仓库,那一天我们是与那几个战友一起度过的。&rdo;
&ldo;可明明就是他!&rdo;伊伏娜说道,看了看莉莎,莉莎也说道:
&ldo;就是他!&rdo;
&ldo;您没有记错日期吧?&rdo;预审官问道。
亨利摇摇头:&ldo;轰炸是在26日,指示信号是24日发出的,22日和23日我都在那里,这些日期不会忘记。&rdo;
&ldo;你们肯定是在2月23日被捕的吗?&rdo;法官朝两位年轻女子转过身子,问道。
&ldo;对,2月23日。&rdo;莉莎答道。她们一副惊愕的神态。
&ldo;那个告发你们的人,你们只见那么一会儿,而且当时你们都很惊慌。&rdo;亨利说道,&ldo;我跟梅尔西埃工作了两年,不可能把他与别的人搞混。我对他的了解向我担保他决没有出卖过两个抵抗运动的女成员。当然,这只是个人的看法。但我可以起誓,1944年2月23日,他跟我一起在苏特莱纳。&rdo;
亨利神情严肃地看了看伊伏娜和莉莎,她们俩绝望地面面相觑。她们确信那就是梅尔西埃,但也对亨利的诚实深信不疑。只见她俩眼睛里闪现出惊恐不安的神色。
&ldo;那么,就是他的孪生兄弟。&rdo;伊伏娜说。
&ldo;他没有兄弟。&rdo;法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