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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名士风流》中两性关系的这种图景与特色，固然是法国社会现实生活中自由放任的男女关系的写照，但也与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在两性关系上的思想体系有关。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本人是西方当代女权主义的先驱，早以其观点新颖大胆的专着《第二性》（1949年）闻名于世。在这部著作中，她论述了&ldo;女人并非生来就是女人，女人是被动地变成女人&rdo;的这一中心思想，揭示了在人类社会的历史过程中，男人是如何利用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优势地位，制造出关于女人的种种神话，强制妇女接受下来而永远处于从属的&ldo;女人&rdo;的地位，书中宣扬了&ldo;男人们自己作主，女人们也自己作主&rdo;的平等理想。在性问题上则批判了&ldo;把理应建立在自发感情冲动基础上的交流变成了权利与义务&rdo;的婚姻制度，认为&ldo;要求被社会与道德的实际利益拴在一起的夫妻终生都能互相给予对方以肉体快乐是绝顶荒谬的&rdo;。《名士风流》出版于《第二性》五年之后，正是本着她在《第二性》中的思想观点，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在《名士风流》中以赞许的态度描写了亨利对自己的&ldo;家室&rdo;波尔的腻烦与他的性自由；带着怜悯的感情描写了波尔如何死抱住关于女人的神话不放，在女人的从属地位上建立起对自己的虚幻理想，因而&ldo;误入歧途&rdo;，最后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她还以平等的原则，对称地安排了两个与男人（亨利）一样也享受着性自由的女人：安娜与纳迪娜。安娜身上那种非从属性的、非传统规范的思想特点，从她在酒店里与斯克利亚西纳的那一场对话就已经表露得很清楚，当这个俄裔美籍作家单刀直入问她是否会有外遇时，她宣告自己&ldo;完全是自由的&rdo;，也宣告自己的丈夫也是&ldo;完全自由的&rdo;。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在以她的《第二性》的观点描写着这些主人公的时候，还没有忘记安排了他们周围的人们与环境是如何认可与容忍了两性关系中的这种独立与自由。

何止是反映了作者本人的政治态度、哲学思想与男女观而已，《名士风流》实际上在相当的程度上带有自传的性质。早年，萨特曾在一家咖啡馆里建议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ldo;至少你应该把你自己融入你所写的东西里去。&rdo;在《名士风流》中，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按此办理比在她任何其他作品里都更为明显，因为她立意要写的是法国战后左派知识分子群的生活，而她与萨特正是这样一个知识分子群的中心。于是，在她这部小说里，萨特与她以及他们周围的一些知识分子的影子就不可避免地要不时闪现，正如纳迪娜对亨利所说的那样：&ldo;你小说中足足有五十处与爸爸或你完全吻合。&rdo;在迪布勒伊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不少萨特的成分：萨特在战后法国思想界的泰斗地位、他对青年一代的巨大影响、他身边团结了一批思想左倾的知识分子，这几乎与小说中迪布勒伊的地位完全一样；萨特50年代起从写作生活较多地转向社会政治活动，他1945年创办《现代》杂志并吸收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参加编辑工作，与迪布勒伊处理写作与社会活动的关系，在亲人的协助下办《警觉》杂志的工作情况也很相像；萨特1948年创建中间偏左的&ldo;革命民主联盟&rdo;以及联盟在两大阵营的对峙中难以立足、最后解体了的经历，几乎是照搬到了迪布勒伊的身上；萨特从50年代初开始在政治上亲近苏联、与法共关系密切、与加缪在苏联集中营问题上进行论战时坚持党派精神与阵营意识，后又投入反对冷战、争取和平的斗争，与迪布勒伊所走过的道路也基本吻合；甚至萨特1952年与加缪论战后中断了两人的友谊一事，也变成了小说中迪布勒伊与亨利决裂的情节。在亨利的身上，则既有萨特的成分，也有加缪的影子，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一方面把萨特内心中的矛盾，把他在政治上要坚持左倾而同时又要保持自己独立自主的复杂心情，把他顾全大局、服从整体的态度，把他在加入共产党问题上的思索以及他在与女性交往上独立自由的作风，都放在了亨利的身上；另一方面，又把加缪在苏联集中营问题上所持的立场与所采取的行为，移植到亨利的经历中去。至于安娜，则明显地凝聚了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的心理感受，安娜与美国作家刘易斯的爱情故事，就是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从1947年到1950年与美国作家纳尔逊&iddot;奥尔格伦之恋的艺术加工与艺术升华。

由此可见，小说的两大部分‐‐知识分子群体所生活的战后法国社会现实的状态与一个妇女所感受的爱情经历‐‐都具有作家本人深厚的生活基础，这就保证了作品的丰富多彩的历史内容与真切细腻的心理内容。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曾经提到要写作出《战争与和平》与《克莱芙王妃》那样的作品，看来，西蒙娜&iddot;德&iddot;波伏娃是以《战争与和平》为楷模来处理她小说的第一大内容，即描写战后的法国现实社会与知识阶层的状况，而以《克莱芙王妃》的方式来处理她小说的第二大内容，即刻画安娜的爱情心理。我不敢说《名士风流》在文学史上将享有《战争与和平》或《克莱芙王妃》那样的地位，但我可以说，《名士风流》的确实现了《战争与和平》与《克莱芙王妃》式的结合，仅就此而言，它出版的当年（1954年）就荣获了龚古尔文学奖，即非偶然。

第01章

亨利朝天空看了最后一眼，天空似一块黑色的水晶石。上千架飞机击破了这份宁静，这实在使人难以想象；然而，断续的话语在他脑海中跳跃，发出欢快的声响：进攻停止了，德军溃败了，我马上就可以外出了。他绕过沿河马路的一角。街头又将弥漫着油的香味和桔花的芬芳；人们又将在阳光灿烂的露天咖啡座上纵情地谈天说地；他也可以在吉他声中喝上一杯真正的咖啡了。他的双眼、双手和肌肤都处在饥饿状态：多么漫长的饥馑岁月啊！他慢慢地登上冰冷的台阶。

&ldo;总算熬出头了！&rdo;波尔紧紧拥抱着他，仿佛历尽万劫之后重新相逢。亨利从她的肩头上方，抬眼望着那棵灯光闪烁的枞树，它在屋里数面大镜子互相反照之下，显得到处都是，无边无际。桌子上，摆满了杯碟与酒瓶；几束槲寄生和枸骨叶冬青散乱地扔在一副踏梯下面。他挣脱开身子，把外套往长沙发上一丢。

&ldo;你听到广播了吗？有好消息。&rdo;

&ldo;啊！快对我说说。&rdo;她从不听广播，只想从他嘴里得到消息。

&ldo;你没有发现今晚的天空这么明亮？听说冯&iddot;龙德施泰特1的后方出现了上千架飞机。&rdo;

1冯&iddot;龙德施泰特（1875～1953），德军元帅。

&ldo;我的上帝！那德国人再也不会打来了。&rdo;

&ldo;根本就谈不上他们会再打来。&rdo;

说实在的，他脑中也掠过了这种念头。

波尔诡秘地一笑：&ldo;我做了防备。&rdo;

&ldo;什么防备？&rdo;

&ldo;地窖里面有个小贮藏室，我已经让女门房把它腾出来了，必要时你可以躲在里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