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琅默然,卫叔卿所言之事他也试探过好多次,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风歇对于楚韶有一些特殊的感情,却没想到真的能爱重到这样的地步。
“丹书铁券——宁远将军如今可才十九岁,太子歇此举,摆明了是不信皇上。”卫叔卿瞥了他一眼,继续道,“皇上膝下除了太子歇,可还有三皇子朔巴巴地等着呢,这孩子是不中用了些,可生母梅夫人得宠……枕头风一吹,保不准东宫就要易主。太子歇为了此人,莫非是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戚琅本自思索着,可卫叔卿这番话却轻而易举地挑起了他的怒火:“让殿下为他做这么多事,他却打最初就是欺骗……此人着实该死至极!”
“贤侄这话说对了,”卫叔卿满意地一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道,“离间这二人,不仅是为我们,更是为了你啊……事成之后,你难道还想看着这个人活在他心里,一点位置都留不得你吗?”
戚琅冷着脸哼了一声,草草行了个礼:“多谢卫公指点,小子明白了,这件事,我定会做好的。”
“算算时间,宫门快要落锁了……”卫叔卿扶他起来,似乎在努力思考,“明日上巳……今日皇上不会让太子歇留到平日那么晚的。楚韶只以为今日太子回府依旧晚,与几个孩子一同到玄乐大道上的‘杨柳岸’喝酒去了,他近日常去,四层专设了雅间,长公子若感兴趣,也可以叫几个友人去坐坐。”
玄乐大街上青楼“杨柳岸”是卫叔卿设下的,未与卫叔卿合谋前,他还不知此事。此时他这般说,必是有什么安排,戚琅又行了一礼,一言未发地顺着密道走了回去。
卫叔卿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风歇跪在通天神殿前,徐珞正持了一串佛珠,在他面前长吁短叹:“……一月之间,便来跪了两次了,瞧您颊边这印子——太子歇一向最得皇上喜爱,此番又是为了什么?”
风歇不答,徐珞便摇头晃脑地道:“总归不是为了自己罢了!”
“不过冲撞了几句,挨了打罢了——哪有儿子没挨过父亲的打?再说今日父皇不会让我跪太久的,明日便是上巳节,朝政千头万绪,我若真病了,他烦心事更多。”风歇不气不恼,甚至歪过头来,心情颇好地笑道,“上巳节众人踏青,大师不往中阳郊外去吗?”
“哦,看来殿下约了人到郊外踏青去,”徐珞不答,却笑道,“又是和宁远将军同去罢?”
“自然,”风歇认真地点头,“我为他求了些东西,算是上巳节的贺礼……父皇最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我在这里跪过之后,十有八|九要依我,不必忧心。”
“殿下啊殿下……”徐珞叹息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突然压低了声音,“皇室不可能会容下你的心思的……你可知当年平王为何失宠?他曾被属意为太子人选,只为了身边一个娈童,便被打发到了东南边疆,太子殿下如今走这条路,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徐珞为人洒脱恣意,算是他的忘年交,整个皇宫,也只有他一人知道此事。风歇沉吟片刻,道:“我与平王不同。”
“当然不同,”徐珞接口,有些戏谑地问,“可万一到了那一步呢……天下,和美人,殿下怎么选?”
风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衣袖上的褶儿,浅金色暗纹的长袍在阳光下尊贵雍容:“自古英雄两难全,可我,天下和美人,我都要。”
他抬起头来,瞧着徐珞笑道:“徐大人可要笑我贪心不足?”
“怎会,”徐珞拍腿大笑,带了些狡黠意味,“那我便先祝殿下得偿所愿了。”
上巳节将至,倾元皇帝果然没有留他,宫门落锁之前来说了几句,便也允他回去了。说到底,丹书铁券颁皇朝有功的臣子,楚韶年纪轻轻,平北部叛乱,抗西野外敌,又被太子认为义弟,真要颁下,也是无可厚非。
更重要的是,这说明,父皇本来就不想杀他。
风歇放了心,仔细地盘算着,有了这块东西,无论以后他做出多出格之事,父皇都不可能拿楚韶撒气了,只是这婚事……
他为人一向如此,既许了感情,便一定要给对方一个看得见未来的承诺。况且,他也不愿见良家女儿嫁了他二人,赔了一生进去,必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他犹在思索,守在宫门处的秦木见他过来,便递上了手边一袋香草:“殿下,东西买好了。”
上巳节互赠香草,本就是民间习俗,他有心记着,特地着人去市井间买了来。风歇接了那香包,温声道:“有劳。”
“还有一事,”秦木一边扶着他上马车,一边道,“戚长公子递了帖子,他在玄乐‘杨柳岸’寻了房间,请殿下过去一趟。”
“戚长公子怎地突然要见我?”风歇略有些诧异,但还是道,“罢了,总归今日也比平日出宫早,你便在那里一停,我进去见他一面便是。”
秦木点头,风歇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下车时披你平日披风,你着人驾车先回府便是,不要太惹眼。”
戚琅约他所去的房间在四层,刚进了门便有小厮殷勤过来,引他从偏僻的台阶上去。
说起来,从前二人见面多在春风与醉月,两处皆是周云川名下之地,此番到这儿,他还有些不习惯。
因春风与醉月皆是大青楼,姑娘们有头有脸,青楼也非达官显贵不得门牌。相比之下,杨柳岸却是杂乱许多,虽有几个头牌姑娘名动中阳,但寻常潦倒举子也能进来取乐,风歇皱着眉看了看大堂中一片混乱的景象,不由得快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