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正在盘算着杀害他的德川家康也不例外。
&ldo;那个人现在长得怎么样?&rdo;
每当有人从大坂来的时候,他一定要提出这样的问题,然而只能听到几句肤浅的泛泛的回答。
&ldo;聪明呢,还是蠢笨?&rdo;
家康想要打听的仅仅是这件事。但是他又不便开门见山地问,只好暂时依靠为数不多的材料进行臆测。如果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那么得早点找碴儿杀了他,倘使是个傻瓜呢‐‐也得要杀,只是可以从长计议,慢慢考虑。
家康最后一次见到秀赖是庆长八年二月四日,那时秀赖实足年龄十岁。关原之战已经过去三年了,家康事实上成了主宰日本的人,但是还没有当上将军。那次他亲自来到大坂,以家臣的身份向秀赖致了新年的贺礼。
家康心里觉得:&ldo;这是个平平常常的、不出众的孩子。&rdo;
他暗暗地放下了心。说得露骨一些,那该叫作愚钝。一张白皙的面孔,红润的下嘴唇微微耷拉着。不仅如此,尽管已是十岁的人了,可还是没有谒见时的威严,动不动就想把身体靠到奶妈的膝盖上,身子不时地在摇摆着。
这是家康最后一次的拜谒,就在这一年的这个月,他当上了征夷大将军,名副其实地登上了权力的宝座。接着又在这一年的七月,家康打发他六岁的孙女于千到大坂,给秀赖作了妻子。家康并不热切地希望成全千姬与秀赖的这桩婚事。这是已故的秀事临终时口授下来的遗嘱。如果他不遵守这个遗嘱,那么他手下的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过去受过秀吉恩宠的大名们,可能会动摇。对于家康来说,让秀赖这个少年和于千这个童女结婚,不过是为了使刚建立的德川政权保持和平,同时也为了稳住上述这些旁系诸侯们而已。
第二年的三月,家康在伏见。他既然已经当上了征夷大将军,也就不再按规例到大坂去拜年了。
&ldo;叫他们上我这儿拜年来!&rdo;
他针对丰臣家放出这样的空气。从家康来说,他是想通过这一行动,让他的主人秀赖知道,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人物。
不用说,大坂方面感到很吃惊。诚然,关原之战以后,丰臣家的领地已经削减到仅有七十余万石,相当于一个大名的封禄了。然而,家康是丰臣家的臣仆这一点,却没有变,他曾向故主秀吉提交过一份用熊野誓纸写的发誓&ldo;拥戴秀赖殿下&rdo;的效忠信。这誓言至今仍是有效的。既然如此,那秀赖又为什么必须到伏见向家康拜谒呢?主人向臣仆拜谒,这样的例子,在外国有没有且不去说它,在日本是断然没有的。
淀姬面对家老片桐且元,怒不可遏地质问道:&ldo;难道不是这样吗?&rdo;
她又说,那可不成,得叫他德川老爷上这边来,请你去对他这么说。
淀姬身边的几位年长的侍女们,也都一个个异口同声地说:&ldo;夫人主得有理!&rdo;
且元听了,心中暗想道:&ldo;这是何等的愚昧无知啊!&rdo;
他对她们差不多感到绝望了。这帮女人首先不懂得什么叫政治。
&ldo;不错,一般的道理,完全如夫人您说的那样,不过……&rdo;
且元急得满头大汗,他不得不极力向她们作解释。他磨破了嘴皮子反复向她们说明这样一个事实:&ldo;道理虽说如此,可实际上是行不通的。&rdo;然而终于没有能为女人们所理解。结果,这件事是这么了结的:由这位片桐且元充当使者,以秀赖的代表的形式,上伏见城,向家康拜年。
淀姬不加思索地答应说:&ldo;你要是代替秀赖去的话,那可以。&rdo;
这件事也说明,尽管淀姬开口闭口讲着&ldo;道理,道理&rdo;,可实际上是完全不谙事理的。既然要顾全丰臣家的体面,那么,即便是派代表前去,同样也是秀赖的耻辱。但是从淀姬这一边来看,仅仅是由于过分担心秀赖的安危,不愿意叫秀赖离开大坂城上伏见去。道理不过如此而已。淀姬和其他许许多多母亲一样,认为秀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的关于秀赖的思虑,看来怎么也超不出这样的范围。
且元登上伏见城拜谒家康,祝贺新春。
家康知道这事的内幕,但还是故意问道:&ldo;秀赖殿下怎么样啦?&rdo;
且元也随便应付地说:&ldo;诚惶诚恐回禀老爷,秀赖殿下得了感冒。&rdo;家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说道:&ldo;这倒是让人担心的。不过,秀赖的感冒,到明年总该会好了吧。希望明年能在京都见到他。&rdo;他的意思似乎是说,不论如何,明年一定请他上京来。
且元无可奈何地回答道:&ldo;明年一定来。&rdo;
家康听了,就如取得了诺言似的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第二年‐‐庆长十年到了。这年四月,家康把征夷大将军的职位让给了嫡子秀忠,从而表明他已经无意把政权还给秀赖,天下该由他德川家来世袭了。秀忠从江户来到京城,进皇宫向皇上致礼。普天下的诸侯云集京师,都对家康和秀忠表示庆贺。但是,唯有右大臣丰臣秀赖,既没有上京,也没有向德川父子致贺。家康心里着急起来。他必须让秀赖到自己跟前来一次,以向天下表明一个事实:连丰臣家也已经臣服于他了,同时也让丰臣家承认这一新的关系。家康动员了住在京城的秀吉的未亡人北政所,请她派人到大坂去。北政所对于秀赖来说,相当于母亲。在这一意义上,她该是最有权威的人了,然而淀姬却如一只闭了壳的海贝似的,把北政所的劝告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