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记录现在仍存放在我的文件盒里,我捡重要的部分抄录于后。说是部分,也许是相当长的。但是,正是这不可思议的记录,将说明构成我这篇故事的中心情节的某些重大事实,所以,请读者耐心地读下去。
这是一篇奇特的自我陈述,是用细铅笔写的,全部用的是假名,还掺杂着一些奇怪的乡村土话。文章本身也极其稀奇古怪,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为了方便读者阅读,我把乡村土话改成了东京话,增加汉字,现抄录于后。标点符号也是我加进去的。
我托助八偷偷地拿来了这个本子和铅笔。在远方的国家,人们都把心中想的事用文字写出来,我,是一半的我,也来写写看。
什么叫不幸〔这是我最近才记住的两个字),我也深深地懂得啦。真正能使用不幸这两个宇的,我想只有我。听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世界和日本,人们都住在那里,可是,我自从生下来以后,就没有看见过那个世界和日本。我想,这正对得上不幸这两个宇。我已经受不了这个不幸了。书上常常写着&ldo;神呀,请帮助我!&rdo;这样的话,我也想说:&ldo;神呀,请帮助我!&rdo;这样一来,心里觉得好受些。
我想说说我这颗悲伤的心。但是,无人可说。来这儿的人,比我年纪大得多,每天来教我唱歌,叫助八,他叫自己是&ldo;阿公&rdo;,是位老爷爷。另外还有不会说话(哑巴)、每天三次送饭来的阿敏(这个人40岁),总共两个人。阿敏肯定无法和我讲话,助八也是个未太说话的人,我问他一句什么,他只会眨巴眼睛,饱含泪水看着你,所以,跟他说也没用。除此之外只有我自己了。当然,自己跟自己也可以说话,但是,自己常因相互脾气不和而吵架,想起来就生气。为什么另一个脸和这个脸不一样呢?为什么各自想各自的呢?我感到难过。
助八说我是18岁,18岁就是生下来后过了18年,所以,我准是在这四方墙壁内住了18年了。助八每次来都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日,所以我知道一年有多长,不过,那可是18年呀,真是让人心酸的18年。我想把这期间的事,边回想边把它写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把我的不幸都写出来了。
听说小孩是喝母亲的奶长大的,可悲的是,我一点也记不得那时候的事。母亲,据说是最温柔慈样的女人,但是,我一点也想不出母亲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和母亲一样的,还有父亲。如果那个人就是父亲的话,我倒是见过两三次,那人说:&ldo;我是你老爸呀!&rdo;是一个长着一脸可怕相的残废人(注:这里说的残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残废,读下去会明白的)。
我记得的最早的事,大概是4岁或5岁时的事,再往前就呈一片黑暗,一点也不知道。从那时起,我就住在这四方墙壁里面了。门是厚厚的土垒成的,我一次也没出去过。这厚厚的门,无论什么时候都从外面加上锁,推也好,敲也好,是不会开的。
现在把我住的四方墙内的情形好好地写一下。用我身体的长度作为标准来说:四边的墙,不论哪一边,都有我四个身体的长度接连起来那么长;高度有我两个身体摞起来那么髙;顶棚搭着板子,听助八讲,那上面还铺上土,排着瓦,那边上的瓦,从窗户可以看得见。
现在我坐的地方铺有十块榻榻米,榻榻米的下面是木板,木板下面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地方,要顺着梯子下去。那儿的大小和上面一样,不过,没有榻榻米,堆放着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装着我的衣服的柜子,还有厕所。这两个四四方方的地方,叫房间,也叫仓库,助八有时还说是仓库。仓库里面除了刚才说的土门之外,上面、下面各有两个窗户,都有身体的一半大,各镶着5根粗铁棍子,所以,不能从窗户到外面去。
铺着榻榻米的房间,角落里摞着被褥,放着装有我玩具的箱子,墙上的钉子上挂着我的三弦,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在那里面长大了,外面的世界,还有那个聚集着很多人的、叫城镇的地方,我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城镇,我只在书上的画页上看见过;不过,山和海我知道,从窗户看得见。山好像是土堆得高高的东西,海是一会儿变蓝,一会儿闪着白光的一大片水。这都是助八爷爷教给我的。
回想起四五岁时,好像要比现在快活得多,可能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吧。那时,助八爷爷和阿敏阿姨都还不在这里,在这里的是久美婆婆,都是残废人。我常想,这个人说不定就是我妈妈,但是,她没有奶,总觉得又不像,好像一点也不亲切慈祥。不过,那时太小了,不太记得了,脸和身体也不知是什么样子,只是后来听了名宇才记住的。
她常逗我玩,还送点心和饭菜给我吃,也教我说话。我每天顺着墙转圈,往摞在一起的被褥上爬,玩用石头、贝壳、木片做的玩具,常常嘎嘎地笑个不停。唉,那个时候可真好。为什么我要长得这么大呢?为什么我又要知道这么多的事儿呢?
(中间从略)
阿敏阿姨好像挺生气的样子,刚才把饭菜拿来就走了,吃饱了的时候,阿吉挺老实的,我利用这个空儿写一点吧。说是阿吉,但他不是别人,是我的另一个名宇。
从开始写到现在已经五天了,我不识宇,又是头一回写这么长,所以写起来挺不顺杨,写一张纸有时要花一天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