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挣扎着从地狱最底层爬出来的人,满身血气、满心阴狠,杀人无数、饮恨无数,不哭生死,不敬鬼神。
这是他和原箫寒最不同的地方。那个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阴暗的东西被藏在深深坟墓里,等着有朝一日得了空闲,便去净之化之,可对于阮霰而言,这些被嫌恶的被仇视的被摒弃的,恰恰是他的生存之道。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交集,因为不一样的两个人,终归殊途。
走了小半炷香的功夫,阮霰终于看见了寒露天。
这是一把本应存在于“传说里”的神刀,却是平平无奇的模样,没有如先前路过的兵刃那般发疯似的往外释放戾气,也没有缭绕不停的幽光,但靠近后,可以看见刀身底部,有个类似太阳的图腾。它插在一个铁铸的方台里,大部分刀身没入其中,散发出的气息很沉静,静得如死了一般。
阮霰心底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是一场等候,从亘古久远前开始的等候,等他握上刀柄,将它从铁牢笼里带回这个世界。
“就是这一把。”副庄主冲阮霰比了个手势,“千百年来,我们试过无数次,但都无法把它□□。不仅仅是因为力量不够,更因为这把刀会反弹,所以试的时候请小……”
副庄主的话又没说完。在他的面前,阮霰就跟走进厨房、从刀架上抽出一把菜刀似的,根本没用力,就将寒露天给拔了出来。
光芒如绽,如灼,如水倾泻,漫过整个昏沉的虚冢。这是盛大的一场洗礼,刹那间,沉睡在此的无主兵器所散发出的阴暗气息消失殆尽,它们发出清亮的鸣响,锋刃雪亮,如获新生。
“我我我我我……”副庄主惊讶得不能自已,目光在虚冢各处游移,“春春春山大人,寒露天也太太太太厉害了吧……”但当他转回头,却发现春山刀已经不见了。
“蠢货。”
这是原箫寒听完副庄主的讲述后,给出的唯二两个字评价。
“庄主,这不能怪我!我打不赢的!所以只能放行了!”副庄主不满此言,气得跳脚,“而且您此番南下,为的不就是找到那个拔出寒露天的人吗?我这也没做错!”
原箫寒劈头盖脸怒怼回去:“我没回来,就他一个人来,这你都看不出情况?”
“那可是春山刀啊!”副庄主理直气壮,“春山刀是什么人?您不比我清楚?他是今次江湖风云榜第三的人物,那个第一,更是他带出的徒弟!这样的人,我敢和他做对吗!”
“错了。”原箫寒却道出这样两个字。
“哪里错了?”副庄主不服气。
“称呼错了。”原箫寒凉丝丝瞥他一眼,“是庄主夫人。”
副庄主:“……”
“算了,不知者无罪。”原箫寒甩袖起身,“我去问圣书一些事情,之后还会再出一趟门,山庄的事情,你继续照看。”
副庄主惊讶地“啊”了一声,“您还要出门?”
原箫寒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
后者顿时福至心灵,“是是是,怪我没拦住庄主夫人。不过庄主您可得抓紧时间,江湖上的消息,想必您比我早听说。普天之下,可能只有观山这一处安全地了。”
却见原箫寒摇头:“不,他不希望把战火引来观山。”
第七十二章传闻不假
南疆,瑶山。
如黛青山迷蒙在三月雾雨里,天空一片似灰似蓝的忧郁色,浮云浅浅如丝,到处都是冷溶溶的,吊脚竹楼,篱笆细瓦,无一不泛着水光。
阮霰换回了穿惯的白衣,腰佩雁翎长刀,随着沈不悔行走山间,步伐看似缓慢,但须臾过后,已然行出数里。雨濛濛,穿山过野的风吹动素白衣角,拂过道旁被丛生的枝蔓,但无论是叶上的水珠,还是绵绵的雨,都沾不湿他的衣衫。
他仍戴着面具,不过较之先前,款式有所变化,现在覆在面上的,是一张堪堪遮住眼睛与鼻梁的银面具,下半张脸露在外,浅淡得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唇微抿,侧脸到下颌的线条绷得有几分紧。
“阮大人,瑶山蓝氏的当家人仍是当年那位,不过底下的长老换了些,但都不要紧,当年的恩情,他们没有忘记。”沈不悔仍是那副布料稀少的打扮,腰间盘着一条细细的银蛇,这在金陵会显得格格不入,但来到南疆后,处处皆是这般模样的人,就如一滴水回到了大海。
瑶山地处西南,三四月里难得有个晴天,所以出行之人总要撑着伞。就在半刻钟前,阮霰刚到此地,沈不悔下意识把伞举到阮霰头顶,但被拒绝。于是他收起伞,就这般领着阮霰上山。
原箫寒不在,沈不悔一路上表现得规规矩矩,和阮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但阮大人,您的要求对于蓝氏来说,达成可能有些困难。”沈不悔又道。
阮霰平平一“嗯”,显然很清楚这一点。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阮霰站到瑶山深处的一座村寨正门前。门楼上牌匾无字,整个由凤凰木制成,高两丈,绘着色彩鲜丽的朱雀图腾。
这便是朱雀家的聚居地了。
此处守卫森严,门口明哨暗哨数几,阮霰与沈不悔甫一抵达,放哨者当即往内传讯。倏尔过后,一个繁复衣着、身上佩着无数银饰的老者出现在寨门后,朝外欠身一礼:“久违了,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