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英雄的父亲面目一旦变得丑陋,那就是少年时代神话故事的痛苦终结,一点也不轰轰烈烈,只剩下令人恶心的龃龉。
林宋觉得自己抱着这样的秘密几乎快要疯掉了,可他竟然还能每天都笑,他就此发现自己其实很有伪装的天赋。
迫不得已的话,每个人都有伪装的天赋。
“你上次说不用跟家里人解释是什么意思?”林宋问,“你一夜不回家,难道他们不会责怪你吗?”
宋北齐默然,心想他们说不定更希望我出事吧,但是嘴里仍旧说着:“我这么听话,他们很放心的。”
林宋心里有点着急,脱口而出:“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宋北齐抬头看着他,眼神沉沉,林宋突然有点慌张,结巴着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的。”宋北齐摇摇头,大约是粥太暖,心也跟着有点酸软,他轻声说,“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也不是自家孩子,没那么在意吧。”
林宋张张嘴说不出话,宋北齐接着语气平淡地说:“他们一直不喜欢我妈,所以也不怎么喜欢我就是了。但是也没关系,有个地方住已经挺好了。”
他看着林宋笑一笑,把保温盒收好:“我带回去洗干净了再给你送回来。”
林宋一把抢过去:“不。”
宋北齐抿着唇,听见他说:“没关系的,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啊,阿姨我也喜欢,她又漂亮又温柔,哪像我妈只会河东狮吼。”
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将保温盒横着塞进自己抽屉里,认真地说:“宋北齐你得好好吃饭,才能赶紧长成强壮的大人。”
“嗯。”
轰隆隆的雷声乍地响起,一场春雨酝酿着要来了。
林宋在多天的思考之后,决定跟林瑞强摊牌。
他决定用面对面的方式,宋北齐却不同意,他有理有据地分析了一番,显然是已经站在林宋的角度上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摊牌是必须要摊的,你不可能一辈子当作不知道这个事,这对阿姨来说也不公平。但是摊牌的时候也要给你爸留后路,还是要顾及他的面子,谨防他恼羞成怒。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就不能逼他太紧,要考虑到以后怎么继续跟他相处的情况。而且得让他一个人缓冲一下,就算你实际上是在逼他,也要表现得不那么咄咄逼人才好。还有,你毕竟是小辈,大人们一般会觉得你没资格管这个事,所以你自己也要坚定。换句话说,面对面谈,容易被反杀,也容易把事情闹得无法挽回。”
“那你说怎么办?”林宋转过头来看他。
一个冬天没有来过,这堤坝的石缝间已经在淅淅沥沥的几场春雨里沉默地生出了一排嫩绿的草,宋北齐伸手拂过,指节就轻柔地痒了一下,像是某种时候不经意就长成的心情,风吹过心尖痒了一下你才会发现,哦已经生机勃勃了啊。
他看着那草说:“写信吧。”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林宋,刚才我说如果你想保住这个家的那句话,我的意思是,发生了这种事情,你能接受这个家继续下去吗?”
林宋看见宋北齐摸那草很好玩似的,也跟着摸上去。他倒没有宋北齐那么耐心轻柔,一上去就莽撞地把一排草整个从头撸到了尾,手掌最后撞上了宋北齐的指尖停下来,他说:“如果是我的话,我永远不会接受一个身体和心灵都背叛过我的人。可是我妈……她太看重这个家了。”
宋北齐点点头,说:“可是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绝对。”
林宋摇摇头:“对,非黑即白当然不可能,但是要有原则。”
“那你的意思是还是要告诉阿姨?”宋北齐歪着头看他。
林宋听见这话像是很紧张无措,一下子攥住了宋北齐的食指,宋北齐惊讶地看着他,他却兀自低着头,好似捏着宋北齐的手指就能得到力量好作出决定一样:“不,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你太矛盾了。”宋北齐一动不动了片刻,还是轻轻地想抽出自己的手,林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他慌忙放开,意识到男生之间做这种举动好像有点怪怪的,于是低声说了句“抱歉”。
宋北齐笑一笑表示没关系,接着说:“一边觉得不告诉她不公平,一边想替她挡住风雨就得瞒着她。可是世界上没那么多两全的事情,说不说都是因为爱她,可哪一种对她好其实我们说了不算,因为她自己才有资格判断,而我们臆想中对她更好的做法,其实都是因为那种选择会让我们自己心里更加好受而已。”
他看着林宋的眼睛言简意赅地总结着:“悖论。”
说与不说,都是悲哀。
少年总是要经历过痛苦的抉择才能长大,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宋北齐轻轻握着拳头,刚才林宋触碰过的地方似乎在发烫,他用拇指摩挲着食指指节,努力将心里的异样压下去,拍拍林宋的头:“没关系,不能因为有可能得到坏的结果就不作为,先照着你这一刻想的做吧。”
林宋在宋北齐的帮助下给林瑞强写了一封信,因为邮政总是不靠谱,所以贴了邮票又挂了号寄到了他单位上。
信里林宋直接告诉林瑞强他亲眼看见了,并且让他作出抉择:要么直接告诉宋婉琴两个人摊牌,该离婚就离,自己跟着宋婉琴;要么林瑞强自己跟那个女人一刀两断,林宋假装不知道,三个人继续过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