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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于是,平四郎便事职到现在。若有人问起他的职称,答一句「定町回」即可,小平次应该也是如此回答的吧。但是若要稍加详述即如下:每日于本所深川一带四处游走,既不怎么忙,亦不必为其他工作烦心,得以好好享受阿德的卤菜。这对平四郎这种怕麻烦的人来说,拜此职司之赐,真是好极了。

于是,六年便这么过去了。

截至目前,揭露大奸大恶、令不见天日之恶公诸于世等事,平四郎一次都没做过。但是,他也不会因此而感到有亏职守或抬不起头来。提拔平四郎的上司与力依然健在,愉快地当着他的「吟味方」(注:与力职司之一。主要任务为调停、审理民事诉讼,审讯、判决刑事案件,行刑),也不曾对平四郎有何怨言。

同样出任定町回的同心,确如上司所言,有些过于紧张、小题大作的倾向。或许是干劲使然,但看在平四郎眼里,往往有「连此等小事都要一一深究,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之感。他常想开口劝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人是种必须群聚方可生活的生物,然而群众必起纷争。最理想的状况是,一一处理这些纷争,细听双方分说,再下达仲裁,想来公役理当如此。

然而,平四郎却认为,真的能够做到一年到头都没有任何遗漏、疏失吗?即使听了双方说词,总不可能每次都能明确判断是非黑白。

就连一把青菜的价钱,桥这头与那端便有所差异,而双方各执一词「我的菜叶多」、「不不,我的菜茎饱满」云云。究竟孰是孰非,若要一一追究,一盘凉拌菜还没做,就累得直不起腰来了。与其如此,不如掂掂自己的荷包,能买哪个便买哪个,速速过桥去。

身为江户自治组织最下端的管理人,之所以身负重责大任,便在于必须对终日不断的小纷争或仲裁、安抚或劝诫。一般而言,只要交给这些町役人,事情便可圆满收场。

无法收场而前来劳动定町回同心的,一是事关重大;另一则是当要平息纷争,光靠管理人、屋主的权威还不够「可怕」,即使是形式上,也需动用公家权威的「可怕」。其中又以后者的情况占绝大多数。

换言之,定町回同心的工作,与其说是查缉犯罪的蛛丝马迹,不如说是个监视者;成天在江户信步来去,威吓瞪视市井小民,警告他们要听町役人的话。若不止要威吓瞪视,还得一一出手解决,当真三头六臂也不够用。不仅如此,甚至有原本一瞪一吓间,对方便该害怕收手的事情,一经插手便演变成动刀见血、出奔、情死等。

「像你这种有点随便又不至于太随便的人。」

或许上司的话不是一味挖苦,而有几分事实在内‐‐平四郎如此认为……

不,应该说「过去」是如此认为,一直到前不久为止。

这阵子,平四郎一想起来就冒冷汗,好像突然有鬼朝他后颈吹凉气似的。

「我是不是错了?」

令他如此烦恼的,不消说,自然是铁瓶杂院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以八助为首的信壶三家人不声不响地离开铁瓶杂院,而前去向地主凑屋通报的管理人佐吉,回来时失魂落魄得简直像随时会上吊。平四郎见状,担心地上前询问,他却喃喃说:

「我都搞糊涂了。我在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事情便是从这里起的头。

我都搞糊涂了‐‐意思是指,先前自以为是明白的,但出了八助这档事,却搞糊涂了。那么,在八助等人拜壶之事发生前,佐吉这个年轻人,对于自己被派来铁瓶杂院,当起必须熟于世故人情、有威严的同时还得在必要时狠得下心来的管理人,是怎么「明白」的?

不,佐吉并非是自愿来当铁瓶杂院的管理人,而是奉地主凑屋总右卫门之命前来,因此问题应是凑屋总右卫门如何让佐吉「明白」的。

当然,在佐吉初来时,凑屋方面已有所说明。前一名管理人久兵卫的出走乃基于不得已的理由,后继人选难找,而佐吉身为凑屋的远亲,便说服他答应出任管理人‐‐名主联会也听进这个说法,认为此乃情非得已的变通之道。

事情合情合理,当时连井筒平四郎也如此认为。久兵卫是个极受住户信赖的管理人,平四郎深知无论谁来继任都难以令住户满意。而佐吉也尽了全力,尽管吃了不少苦,仍将管理人当得有模有样‐‐至少平四郎对他评价颇高‐‐因此,并未深究凑屋派佐吉前来的理由。

用不着管。用不着管,不久自然便会事事顺利。平四郎一直如此认为,也告诉佐吉,要不了多久住户们就会接纳你的。

然而,暂且撇开平四郎一贯的悠哉,冷静地思考下,这件事果然打一开始就很奇怪。佐吉还不到而立之年,且原是个花木匠,压根无法胜任铁瓶杂院的管理人。他对待、照顾住户的方式,以及勤勉的模样,的确令人极为感佩,但结果又是如何?至今,佐吉已失去了四家住户,铁瓶杂院的空房是越来越显眼了。

「我在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八助等人出走后过了一阵子,佐吉心情已较平复,平四郎便问起这句话的意思。一问,他似乎有些狼狈,眨眼摇头答道:

「我说过这种话?我倒是不记得。」

「说过。一张脸苍白得好像白天在暗处见了鬼似的。」

「大爷说话真有趣。鬼魂不会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吧?应该是说,只要还有日头,都不会出来。」

佐吉哈哈一笑,借着笑避开平四郎的视线。平四郎认为此种回答胜于任何雄辩,便没再追问。

佐吉与凑屋之间,究竟是怎么谈的?

打一开始,凑屋是怀着什么心思派佐吉来这铁瓶杂院的?

「凑屋会不会是明知我这人不会去盯一些小事,便在背后搞鬼?」

我是不是该当个更紧张、更啰嗦的定町回啊……井筒平四郎之所以心生反省,便是源自于此。

八助等人出走后半个多月,八丁堀同心宿舍的井筒平四郎家,叫来了个收废纸的。自几天前,平四郎便与友人提起他整理置物间,整理出一大堆老旧废纸,得叫收废纸的来。

收废纸的头上绑着防尘的手巾,遮头盖脸的挑着两头挂着大竹篓的扁担现身了。平四郎好不性急,连连喊着「绕过院子、东西摆那里,先上来」、「啊,得先洗了脚再上来,否然我会挨老婆骂」等,吵得很。在户外打扫的小平次见邻家小下女边晾衣服,边举起袖子掩嘴笑,尽管难为情也跟着一起笑了。

平四郎将收废纸的带进置物间,总算让外面安静下来。小平次打扫完,蹲在后门抽烟,远方传来卖菖蒲的声音。这是晴空万里的一天。

井筒家最靠北的置物间,大小约为三帖。地上铺木板,只有一个小小的采光窗,出入口也不是格子门而是木门。绕过短廊便是茅厕,因此在这回暖的季节,无论细君和小平次如何用心打扫,仍是飘着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味道。

然而,平四郎与收废纸的进了置物间关了门,在采光窗笔直射进的明亮阳光下,细认彼此的脸,笑得好不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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