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凉慢吞吞地吃完花卷,起身把塑料袋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他不知道宋词然在这时候提起毕业有何特殊用意,但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ldo;等你毕业了,想考哪个学校?&rdo;
&ldo;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女生……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rdo;宋词然笑了笑。他越往后说,声音越低,仿佛此事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于秋凉被他逗笑了,还好没吸进凉气,否则又要打嗝。
宋词然以为他取笑自己,脸一下子红成了大番茄。他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后恼羞成怒,在于秋凉背上捶了一拳:&ldo;那你呢?你去哪?要不我跟着你走得了,然后大学再一起玩儿。&rdo;
&ldo;不用,好好学你的吧。&rdo;于秋凉又笑,&ldo;我不打算上学。&rdo;
&ldo;为什么?&rdo;宋词然大吃一惊,&ldo;不打算上学,那你打算干什么?&rdo;
于秋凉打算干什么?他本人也不知道。他好像就没考虑过找怎样的工作,也没考虑过要怎样生活。实话实说,他唯一期盼的就是赶快把所有事都结束,顺带着把他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他生活在这世界上,着实有点儿受不了,焦虑总是占了大多数。
他蓦地想到,顾嘉是可以重新开始另一段新人生的,只要愿意走,好像都是能走的。可他目前没有去处。那么,究竟是余夏生和路怀明把他留在了这里继续学习,继续生活,还是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原地呢?他到底有没有那么绝望呢?
他想了好半天。最后他觉得,他心里的希望和绝望各占一半,只是绝望常常压倒希望,侵吞他的整颗心脏。
余夏生果然说话算话,下课铃还没响,离放学还有十来分钟,于秋凉就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他的身影。于秋凉的座位靠着窗户,能清楚地看到学校大门,不过,站在门外的余夏生看不到他,因为余夏生面对着教学楼,而教学楼有很多很多扇窗,余夏生不能确切地记住哪一扇窗是属于他家孩子的。
到了下午,猫没有来,可能是去其他班级,临幸它另外的宠妃了。于秋凉觉得养只猫是真不如被余夏生养,如果他养只猫,猫的眼里不一定只装着他,但他被余夏生养着,余夏生的眼里是真真正正的只装了他一个孩子。
宋词然见同桌一直望着窗户外面,便好事地凑过来看了一眼。此时校门口行人稀少,家长也还没来几个,余夏生个头又高,站在一众家长中间着实显眼,因而很快就被宋词然那双敏锐的眼睛所捕捉。宋词然大惊小怪地&ldo;哟&rdo;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ldo;又来接你了!&rdo;
&ldo;你要是搬来我家住,他以后也接你。&rdo;于秋凉归心似箭,现在就开始收拾东西。桌面上零散的书本纸张都被他整整齐齐地放好了,笔被塞进了书包里。宋词然咂咂嘴,品尝出一点酸味:&ldo;我要是你爹,我也接你回家。&rdo;
&ldo;神经病。&rdo;于秋凉说,&ldo;你可别做我爹,消受不起。&rdo;
回家的路上,于秋凉心里那种不安愈发明显了。他老感觉有个吃人的怪兽正在前方不远处,张着大嘴等待他自投罗网。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有不安感,他只知道,生了病的人经常会莫名其妙地不安。他没敢对余夏生说,一方面怕对方担心,一方面怕对方询问。一个问题,如果很容易回答的话,就不会变成一块心病。
今天的一楼比以往更加凌乱,于秋凉踏上楼梯,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绿色碎片。他认识这种东西,这是啤酒瓶的碎片,有人在这里喝酒,还砸碎了瓶子。再往上爬了几个台阶,他又看到白色的碎瓷,这种酒他不认识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但这种瓶子他不陌生。他浑身颤抖起来,忽然弯下腰,从角落里拖出一个黑色袋子,转头递给余夏生。
&ldo;花死了,帮我把它扔到外面去,好不好?&rdo;于秋凉央求道,&ldo;你先下楼等我,待会儿我会叫你……&rdo;
余夏生本能地感到不对劲,他从未见过于秋凉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讲话。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接过了那只黑色的塑料袋,枯萎的花从里面探出头,它的枝丫太脆弱,轻轻一碰就要断掉。它死了多久?
于秋凉站在走廊的窗口往下看,他看到余夏生出了单元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书包带子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住了。对方用力拉扯着他,酒气扑面而来,熏得他皱起了眉。
&ldo;换锁?谁叫你换的锁?&rdo;那人吼叫着,&ldo;你他妈长本事了?我问你,谁叫你换的锁?&rdo;
&ldo;我自己住的地方,我换把锁还不行了吗?&rdo;于秋凉小声说。
男人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又在他肩头重重搡了一把,他后背磕到墙壁上,沾了一层白灰。他护住脸,好歹是挡住了朝下巴打过来的一拳,谁知对方看他敢挡,竟抓住他的手腕,揪住他的头发往墙上撞去。喝了酒的人,行为不受控制,只是怎么爽快怎么来。于秋凉不敢应声,想反抗却没能动作,酒瓶砸在他身上,肩头闷闷的疼,可能是被碎玻璃划破了,也有可能是被磕出一块淤青。他咬了咬牙,又说:&ldo;你再打我,校服就坏了。&rdo;
校服坏了,就又得花钱买。男人一听他这样说,愈发暴怒,嘴里也换了一种辱骂的方式:&ldo;你这个败家子,他妈的活着就会花钱!你死去吧,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老子弄死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