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们只看得到杜小园,而看不到路怀明,她们从杜小园身旁经过,扬起如花的笑靥叽叽喳喳地叫着&ldo;姐姐再见&rdo;。杜小园敷衍地回应了一声,脸上浮现出礼节性的笑容,她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能对这群人甩脸色。
在一楼大厅摆放了一面镜子,而在镜子旁边,有一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垃圾桶。走在最前面的女孩从兜里掏出一团废纸,走到垃圾桶边把它丢了进去,杜小园将她的行为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还真是很爱在兜里放一些废物。那纸团子,或许是她和朋友传的小纸条,或许是一幅作废了的画,也有可能是试卷,还有可能只是一张空空的白纸。这个年纪,空洞,无聊,在兜里装一张白纸的孩子,也不是不存在的。杜小园看着那女孩扔掉了纸团,却拖拖拉拉的,仍未离开镜子前面。她有些过于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已经这么晚了,她非但不急着跟父母一起回家,反倒站在镜子前头,自顾自照着衣服,照着脸,还伸手拢了拢头发。
其实她身上并没有哪里多好看。十来岁的小孩,哪有那么多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她自以为她长相出众,实际上在杜小园眼里,她也平平无奇。都说校园暴力的领导者多数是引人注目的孩子,但普通的小孩们拉帮结伙,也能给他人带来伤害,而且,很多人无意中的举动,从本质上来讲也是一种软暴力。
杀人不一定要见血,伤人也不一定要用拳脚,一张嘴,一根舌头,一点唾沫,同样能把人推往死亡的深渊。死亡是黑沉沉的,是绝望没有生命气息的,杜小园透过烟雾,看那个女学生的背影。她正在想,是在战场上吃枪子痛苦呢,还是在和平年代接受言语上的暴力更痛苦?或许痛苦难分等级,不管怎样,它们都是不该出现的,只要它们出现,就必定伴随着美梦的破裂,伴随着生机的流逝。
女生面对着镜子,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忽然,她瞥见镜面一角,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像粉末一样瑟瑟地抖落下来,露出笑脸背后的恐慌。信息楼内灯光不是很亮,空气又很冷,外面的天也是阴暗的,这是一个阴森森的可怕环境。而就在这诡异的气氛当中,她透过镜子,看到了垃圾桶里的一双眼睛。
她不仅看到一双眼睛!那双属于小女孩的眼睛眨了眨,紧接着,在垃圾桶里,一颗脑袋微微摆动,把落在头发上的废纸抖了下去,枯黄分叉的头发从垃圾桶中露出来,女学生惊恐万状,颤抖着说不出话。
&ldo;何……何……&rdo;穿着皮鞋的双脚慢慢后退,她想往后跑到她父母那里去。但是,她实在太恐慌了,她觉得呆在父母身边也不安全,因为她看到那里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垃圾桶。
另一只垃圾桶里是空的,清洁工在离开学校时已经把垃圾清理过,然而女孩受了惊吓,顾不得想那么多。她猛地一转身,从父母身边掠过,又在杜小园和路怀明眼前冲上了楼梯,竟是要直奔楼顶。
&ldo;天哪!&rdo;杜小园吓得烟都掉了,&ldo;她上去干什么!&rdo;
孩子们的想法,大人们不懂,她们的秘密,大人们也不懂。谁也不知道这女孩去楼顶做什么,只有她那几个朋友知道。在那位名叫何洁雅的同学还活着的时候,她们经常追赶着她,让她跑到楼顶,并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抓住她,欺负她,冲着她哈哈大笑,看她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一团。此时看着同伴直冲楼顶,她们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些事,但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去追。
何洁雅是小绵羊,但这群女孩不是狼。她们充其量只是一群披着狼皮的,比较凶狠的羊。然而,对着同类再凶又能怎样?她们对着异类,对着比自己强的东西,一样要哭泣,要尖叫,要跪下求饶的。
杜小园无暇细想,一脚踩灭地上的烟蒂,追着那女孩跑上了楼。女孩在极端的恐惧之下,竟爆发出了无比可怕的速度,以杜小园的速度,居然还追不上她。杜小园不熟悉这栋楼的环境,她眼睁睁地看着学生在她面前拐了个弯,紧接着又消失了。
路怀明紧跟着她,赶到了这个分岔口,两相对视一瞬,他们决定分头去追。杜小园率先向楼上跑去,她必须确保这名学生的安全。眼下这里刚出了人命,绝对不能再添上另一条。如果这女孩在她跟前从楼顶跳下去,将会带来怎样的麻烦,她想都不敢想。
届时,支离破碎的家庭就又多了一个,恐惧又加深一层,哭天抢地的父母又添一对,而她和余夏生,将有很久很久无法拥抱假期。
杜小园想得没有错,女孩往这里跑,就是要上楼,而不是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她要是真想跑出信息楼,从她一开始站的那个位置往外跑,正是最近的一条路,可她并没有这样做。
女孩一路狂奔,最终在狭小的阁楼停下。阁楼比下面的几层都要逼仄,并且没有安装电灯,人一旦踏进去,就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压抑。杜小园的眼睛一开始还不能适应黑暗,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勉强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地带,而在灯光下飞舞着的,全是经年累月的尘灰。地上有脚印,被灰埋了一半,而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新的,杜小园越看越觉得诡异,她想到这个跑上楼的小女孩可能曾经在此欺侮过同学,不禁毛骨悚然。那个被她们带到这里,或者说逼迫到这里的孩子,难道就是倒在这样灰尘遍布的地上,任由她们欺凌打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