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他送到家,就忙着上楼做饭,望着他的背影,于秋凉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父亲变老了,头上夹杂了零星几根白发,生活的重担使他的腰背微微弯曲,现在的他,像极了当年的路怀明。
正好像路怀明盼着路离长大成人、结婚生子那样,父亲一定也对他有所期盼,然而遗憾的是,他什么也做不到。他早在十七岁生日那天就死了,这具躯体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至于结婚生子,那更加不可能。
父亲要对他失望了。
尽管他们有小儿子,但他们已经四十岁了,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一个离长大成人更加遥远的小孩子呢?于秋凉吸了吸鼻子,忽然出声叫住他:&ldo;爸。&rdo;
声音不大,恰好能够让父亲听见。于秋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ldo;爸,您回去好好休息,我下午自己去考试,不用送了。&rdo;
不就是去考试吗?那地方他又不是不认识,骑着车一会儿就到了,路上还能吹吹风,独自一人想想心事。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冲他笑了笑,平生第一次没有应允他独自出行。
&ldo;别人都有家长接送,你没有,怎么可以?&rdo;
电梯很快就到了,于秋凉来不及细想,来不及争辩,只来得及仓促地点点头,将父亲送上电梯。电梯门关闭的声响很大,震得于秋凉胸腔里那颗死去已久的心脏跳了跳,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打开二楼的门,呆呆地坐在门前的地上。
余夏生没回家,他把小黑猫带到了工作单位,因此没人看得到于秋凉的失态。于秋凉觉得自己活十几年,从未这样傻过,一旦感受到一点点温柔,他那石头一样的心脏就要重新开始蹦跳。这值得开心吗?那值得气愤吗?他脑内皆是混沌,他什么也不知道。
中午仍是睡了一觉,于秋凉养足精神,下午到考场迎接死亡的宣判。数学,该死的数学,杀千刀的数学,反人类的数学,困扰了他整整三年的数学。数学是唯一能让他感觉自己要落榜的科目,但也正因如此,他打死也不复读。
如果他复读了,那数学还得再多困扰他一年。
绝对不行,不能再接触数学了,这狗东西,多看它一秒,于秋凉就想死。
于秋凉生无可恋地坐在考场里,隔着过道看同样生无可恋的宋词然。宋词然呆呆的,傻傻的,双眼始终平视前方,于秋凉想,他可能是太紧张了。
紧张归紧张,考试还得考。于秋凉接过数学卷子,几乎不敢看上面的题,可这是高考,不允许他任性,他迅速做好心理建设,镇定地扫了一眼考卷。
还行,不至于全部都看不懂,也不至于不知道怎么蒙。于秋凉松了口气,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逐渐下沉。
题没啥大问题,考试时间也足够,毕竟他数学卷子得空上一半,写了的那部分题大多还是靠蒙。
考完数学回家,于秋凉发现余夏生还是没回来过。
他最近就这么忙吗?于秋凉莫名感到不满。
这一天晚上,于秋凉没睡好,到了第二天,他本该犯困的,可文综考试又激发了他的潜能,让他硬生生扛到了下午。文综和语文是他最擅长的两科,数学是他眼中钉肉中刺,而英语比较平庸。于秋凉的英语考试没有值得铭记之处,唯一特殊的地方,大概是他在放听力的时候犯了迷糊。
楚潇涵越狱了,而于秋凉把英语答题纸交上去以后,他觉得自己也和楚潇涵一样逃出了监狱。只是楚潇涵逃出的是真正的监狱,他所逃离的不过是象征意义上的牢笼。
于秋凉和宋词然沉默着,肩并肩走出考场。他们走得很快,越走越是想笑。楼下的路上没什么人,大家的动作都比他们两人要慢,这让他们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天选之子,明天就能进重点高校。
当然那都是白日梦,至少暂时是白日梦。高考成绩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出,在这段时间里,发生怎样的事都有可能。于秋凉跨出考点大门,抬手跟宋词然一击掌,两人的手撞到一块儿,似是要把这三年来所有苦闷所有憋屈一拳撞碎。他们说好了谁也不复读,不管考成什么模样,他们绝不重新经历一次高三的生活。他们要远远地跑开,远离夜色下的高中,远离政史地,远离语数外。
宋词然的家长没来接他,于秋凉的父亲也没有,他们商量好了考完试要出去玩儿,谁也不让家长来接。
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反应不是陪女朋友约会,而是跟兄弟一起出去乱跑,宋词然果真是个好哥们儿。离开考点附近,车流量大大减少,于秋凉和宋词然一路狂飙,先跑去冷饮店吃了冰激凌,又到书店门口停下电车。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网吧,一是因为最近网吧查未成年人查得很严,二是因为高考和网吧不太相衬。
书城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于秋凉和宋词然左手拿着冰激凌,右手捧着冰可乐,从各大专柜前走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堆积如山,《现代汉语词典》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于秋凉看着它们,只觉陌生又遥远。
从今日起,就要和高中生活挥手告别了,临到头来,竟还有些不太习惯。那些校服校歌校训最终都要变成久远的历史,随着学生们的长大,埋入记忆的尘泥。也许再过许多年,当他们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会发觉那段岁月看似近在眼前,实际上已远到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