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麻烦。&rdo;路怀明低声说。
&ldo;小园儿!&rdo;余夏生扯着嗓子向外面喊。
杜小园知道他们忙完了,便扔掉烟头往楼内走,还不忘跟余夏生吵嘴:&ldo;要叫就好好叫,你恶心不恶心?&rdo;
&ldo;小园儿。&rdo;余夏生为了恶心她,又叫了一声。
少女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设备撤走,路怀明也拿起纸笔和靠在桌边的黑伞准备离开。余夏生冲少女咧了咧嘴,笑得满脸狡诈,一看就诡计多端:&ldo;潇涵,这两天加班累了,设备我给你拿,你回去休息吧。&rdo;
&ldo;给你个锤子给你,你他妈回头要是又整坏一架,还得再修!&rdo;杜小园一巴掌盖在了余夏生脑门上。
于秋凉本应该想笑的,但是他有点儿笑不出来。
他发现楚潇涵比照片上长得要好看许多。她是个文静的秀气的女孩子,这样的女生,大概谁都喜欢。
&ldo;哎……真讨厌。&rdo;余夏生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ldo;爱撒谎的小孩真讨厌。&rdo;
于秋凉听到他这句话,心脏猛地一跳。
第57章外快之一
人这种生物,谨慎不足,混乱有余,而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常常会有一些怪异的举动。于秋凉坐在楼梯上,眼盯着余夏生,手指无意识地掰着笔帽,笔盖上那一根短短的小棍子被他硬生生掰断了。清脆的一声响唤回了于秋凉的神智,他随手把这截废物抛下楼梯。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就算注意到了,想要他捡回那小东西,他也绝不会去做。
突如其来的微妙情绪缠绕住他的心脏,死了的心突突地抽动起来,却不是什么好的现象。受外物所牵制,躯干和心都像提线木偶,连灵魂也受制于人,这是一种特殊的灾难。灰暗的情绪,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他将在情绪的驱使下,自己吞噬掉自己,不留一线生机。人或许能适应外界的环境,但是人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情。喜怒哀乐,贪怨嗔痴,皆发于心。心不静,情不静,则身不静,万物不静。于秋凉焦躁起来,他厌恶事态发展脱离掌控的感觉。他死死攥紧残缺不全的笔盖,尖锐的断裂面刺痛他的掌心。
他激动了没多久,骤然又颓丧下来。过度的激动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死一样的平静。疯狂是可怕的,寂静同样也是可怕的,太疯狂的人和太平静的人都不正常,而上一刻异常疯狂,下一刻异常平静的人,他们最不正常。于秋凉是最不正常的一份子,但他以为他只是想开了。哪儿能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人活这一辈子,不可能一帆风顺,总得经历一点波折。顺风顺水的,那叫童话故事,不叫人生。
楚潇涵从衣兜里掏出纸巾,给何洁雅擦着脸。何洁雅木呆呆的,已经不说话,也已经不会哭。然而,她的眼神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她明白了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没有回转的余地,她即将离开此地,去接受一个新的开始。
起初,她还想弄清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欺负她,但是,她渐渐明白了,厌恶和欺辱,本就不需要理由。人心很奇怪,人的情感很复杂,这种奇异的生物,常常伤害同伴,乃至伤害萍水相逢的过路人。要想一辈子不伤人,并且不为他人所伤,就要离群索居,可如果真这样做,又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自己。想一辈子完全不和同类接触,那是不现实的,也对己身发展不利。
倘若真想过得轻松一些,那还是要离人群远一点儿。没必要太远,稍微避开漩涡的中心就可以了。在能够保全自己,不被当成异类怪胎的前提下,离集体的核心远一些,大概不会有人来多嘴多舌。于秋凉也不喜欢人群,但他比何洁雅要幸运,没有人觉得他奇怪,他们反倒羡慕他的安静。
他哪里是安静,在伪装出的平和表象之下,潜藏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他清楚地知道别人对他的尊重来源于何处,假如他跟何洁雅一样,相貌平平无奇,成绩毫不起眼,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闪光点,他还能得到别人的另眼相看吗?
刚入学的时候,他的确也被孤立过一段时间,只不过那段时间过于短暂,他没有放在心上。此刻看着何洁雅,沉眠已久的记忆不甘寂寞,挣扎着破土而出,迟到的恐慌生长成一棵大树。这棵树很快又枯萎了,缩回了泥土中去。于秋凉很庆幸自己吃软不吃硬,别人对他越差,他骨头就越硬,骨头硬一点的孩子,才不会被同龄人欺负。
何洁雅是太软了。柿子要捡软的捏,小孩和大人都知道。
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白瓷瓶中,杜小园把两个瓶子放在包里,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径自走了出去。于秋凉倚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看剩下的人忙活,他发现这些人和鬼都很忙碌,可能这就是工作,这就是生活。
路怀明黑伞一收,连人带伞顷刻间消失了,于秋凉猜测他是去看他的女儿。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他遗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样宝贝,亦是他存在过的最佳证明。他的女儿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并且这血脉将被她延续、传承下去。
于秋凉恍惚地想:以前的人把传宗接代看得那么重要,直到现在,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死守着原来那一套,他们不肯改变。路怀明定然希望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子,将血脉传承下去,那别人呢?他越想越不舒服,他只觉得自己又要让父母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