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还是白胖,没事时抱着沈子期在院内阴凉处徘徊;嘴里&ldo;子期子期&rdo;的低声逗弄孩子,同时心里很疑惑,不明白长子的名字怎么会叫&ldo;子七&rdo;;那将来若是再生一个,难道还叫&ldo;子八&rdo;不成?
现在她那心里是很安宁了。她的命等同于一口袋杂合面,能活下来就算是老天保佑。可如今她不仅活的又白又胖,而且还孕育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新生命‐‐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小梁很听话,杏儿也听话,沈子期健康如一条活鱼,于是沈嘉礼过起了高枕无忧的好日子。
好日子过到八月中旬,马天龙来了。
马天龙是便装打扮,然而不复往昔的翩然。
在卫士的簇拥中下了汽车,他脚踝发软,一路拖泥带水的就进了院子。沈嘉礼迎出来见了他,十分惊讶:&ldo;哟,你、你怎么……&rdo;
他本意是要问对方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也让自己有个待客的准备;不过在看清了马天龙的面容之后,他小小一惊,临时改变了话题:&ldo;你这脸……&rdo;
马天龙被晒的很黑,右脸颧骨处横着一道粉红锃亮的伤疤,脖子那里似乎也负过伤,一条扭曲的暗色疤痕很蜿蜒的钻出领口,在他的颈侧露出行迹。
&ldo;来北平办事,顺便看你一眼。&rdo;马天龙虽然破了相,然而依旧保持着满不在乎的做派:&ldo;听说你得了个大胖儿子?&rdo;
沈嘉礼又问:&ldo;这么久没见,你到山东打仗去了?&rdo;
&ldo;唉……&rdo;马天龙面无表情的告诉他:&ldo;差点没死喽!&rdo;
随着沈嘉礼进房坐下来,马天龙接过仆人送来的清茶,默然无语的喝了两口。沈嘉礼冷眼旁观,感觉他那精气神都低落了许多,不复先前那种张牙舞爪的风采了。
&ldo;以后还上战场吗?&rdo;他问。
马天龙放下茶杯,用巴掌搓了搓黑脸:&ldo;不知道,还能不上?&rdo;他向后一仰,懒洋洋的望向了沈嘉礼:&ldo;我就是人家手里的枪,人家指哪儿我打哪儿,没得商量。&rdo;
然后他笑了一下:&ldo;你没变样儿,是不是日子过的挺舒坦?&rdo;
沈嘉礼想起了自己的财产、儿子、以及好吃好喝,忍不住自满的也笑了:&ldo;是挺不错。你看出来了?&rdo;
马天龙伸长了两条腿:&ldo;我好像听说,有一阵子希公收拾你,顺手把小田的脑袋给砍了,有这事儿吗?&rdo;
沈嘉礼没再出声,只点了点头。
马天龙用鞋尖去踢沈嘉礼的裤脚:&ldo;我不问你和希公之间的恩怨,我只问你‐‐现在身边还有人吗?&rdo;
沈嘉礼心神不定的笑道:&ldo;我没那个心思了。人活一世,还能总是胡闹?&rdo;
马天龙哑然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脸上又纵起几道冰冷的笑纹:&ldo;聂人雄在山东,剿匪不力,让日本人给关起来了!&rdo;
沈嘉礼淡淡的回应:&ldo;是么?&rdo;
沈嘉礼对于聂人雄,已经毫无兴趣。
他如今心里只装着自家这点人口。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仿佛同他相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马天龙肯来,他欢迎;不来,他也不想。
马天龙也看出了沈嘉礼的封闭与自足。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他开始讲起了自己这一年半载的历险记。说着说着,他动了情,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唾沫星子一直喷到了沈嘉礼的脸上去。
&ldo;那炮弹皮&lso;唰&rso;的一声,就从我这儿飞过去了!&rdo;他用手指着自己颧骨上的伤:&ldo;割开那么长的一道口子,肉都翻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疼了,就是跑,妈的,一口气跑了十里地‐‐不含糊,真有十里地。吓得我呀!&rdo;他一拍大腿:&ldo;我一边跑一边哭,心想这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可真是犯不着哇!&rdo;
沈嘉礼很小心的调整着坐姿,以求避免对方那口水的袭击:&ldo;可怕可怕,实在可怕。&rdo;
马天龙活泛起来了,眼睛里射出了光芒:&ldo;不打,日本人会把我抓起来,就像抓聂人雄那样;打,又要人命!你说我怎么办?没办法,拖得一时算一时!&rdo;
沈嘉礼看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ldo;没办法没办法,真是没办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