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那样的语声,那笙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探他的额头,触手处肌肤不过温温的,并不感觉有发热的迹象。
&ldo;没有发烧呀!&rdo;她诧异地问。
然而,转眼间她就回过神来了‐‐鲛人本来是应该没有体温的!
那一对在那边纠缠不清的时候,房里另外一角的榻上,西京正和多年未见的老友说着百年来的种种过往。
云荒最强的剑客胸口包扎着厚厚的绑带,动弹不得地躺在榻上,将头靠着那只断手当作枕头,低眼平视着自己未受伤另一边胸口上、那个正在喋喋不休说话的头颅。
真岚……如今居然变成了这样奇怪的样子。
想起百年前自己因罪被逐出伽蓝城、坐在高高王座上目送自己离去的少年皇太子的样子,对照面前这个虽不见衰老迹象、却已然成熟练达很多男子头颅,剑圣弟子只觉无数过往爱憎如潮水般在胸臆中呼啸。
再回首是百年身啊……自从真岚十三岁、他作为骁骑军前锋营的一名战士去北方砂之国将平民皇子带回帝都,结下兄弟般情谊以来,转眼已经过去了百多年。
&ldo;喂,我费了那么多口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rdo;发觉了西京的出神,那个放在他胸口的头颅愤怒起来,垫着伤者颈部的断手蓦地动了起来,啪地拍了剑客一下,将他打醒。
&ldo;啊,说什么呢你?那笙?皇天?&rdo;西京猛然回过神,只记得对方重复最多遍的词语,连连点头,&ldo;这事情我已经答应了阿璎,你放心,我会尽力保护她去往九嶷王陵。&rdo;
&ldo;我说,你缆下的事也太多了吧?&rdo;看到剑客吐然而诺的样子,真岚忍不住又打了好友一个爆栗子,&ldo;那边你答应红珊的事怎么办?&rdo;
顺着断手手指的方向,西京侧过头,看到了无聊坐在一边的慕容修,脸色微微一变。
&ldo;本来我想,可以带着慕容修和那笙一起上路,先送那丫头去九嶷,然后再送慕容去叶城‐‐反正还算顺路。&rdo;西京说出了原先的打算,忽然苦笑,&ldo;可如今……&rdo;
&ldo;可如今一来,沧流帝国被彻底惊动、必然全力追杀你们一行。&rdo;不等好友说完,真岚翻翻眼睛,接了下去,&ldo;你简直成了灾星,一路上不知道要遭遇多少恶战‐‐如果再让那个小子跟着你上路,只怕比让他孤身带重宝上路更加危险吧?&rdo;
&ldo;……&rdo;从来真岚的话总是老实不客气,西京撇了撇嘴,无话可答,没好气地瞪那只孤零零的头颅,&ldo;一百年来,看来你也只能练嘴皮子功夫,&lso;毒舌&rso;更胜往昔嘛。&rdo;
真岚回瞪他,然而一向随意的脸上表情却是凝重的,有叹息意味:&ldo;你还是那个脾气啊‐‐什么事都往身上背,也不管自己辛苦不辛苦!&rdo;
&ldo;辛苦什么?百年来我一直在喝酒睡觉,也该做点事了。&rdo;西京没有理会朋友的话,微微苦笑起来,转头看旁边已经覆盖了被单的鲛人少女尸体,遍布风霜的眉宇间忽然就有沉痛的意味,&ldo;我一直不想再管云荒上的任何事,不管空桑人,也不管鲛人。红珊走的时候,我尚可对自己说、她毕竟还是幸福的;可是……汀死了。我不能再骗自己说、云荒上任何事都和我无关‐‐因为我在意的人死了。真岚,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rdo;
&ldo;所以,你要插手了?&rdo;空桑皇太子看着前朝的名将,微笑起来。
&ldo;尽力而为。&rdo;云荒第一的剑客捂住胸口的伤,点了点头,眼里却是沉重的,&ldo;我能力毕竟有限,可心里想&lso;守&rso;的却太多‐‐真岚,我不仅念着空桑,红珊的孩子,我还想帮鲛人一族回归碧落海……呵,是不是好大的野心?&rdo;
&ldo;不愧是自小的死党啊……&rdo;听到那样的话,真岚的头颅蓦然发出了同意的笑声,断手从西京头下抽出,用力握紧了剑客的手,赞许,&ldo;空桑复国,鲛人回归,开创新的天下,让云荒所有族类都能安然自由的生活‐‐同样的野心,让我们一起努力吧!&rdo;
西京蓦然微笑起来,对于皇太子这样的想法并未感到惊讶。真岚从来都是个优秀的领袖人物,如若不是少年时就遇上了梦华王朝这个烂得一塌糊涂的摊子,积重难返内外无援,他登基后、只怕会成为空桑人的一代明君吧?
然而,一场天崩地裂、山河倾覆,如今居然又有了重新实现梦想的机会。
百年后,两个幼年好友的双手终于再度交握在一起,坚定沉稳,仿佛结下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盟约。
就在为君为将的两人互剖心胆,立下盟约的时候,门忽然推开了。
&ldo;鸟灵来了!灭了蜡烛,不要被发现!&rdo;如意夫人从外面踉跄而入,急声道。
&ldo;如意夫人,你快来看看,炎汐……炎汐发烧的很厉害!&rdo;同时,那笙带着哭音嚷了起来。
十六、往事
黯淡的星光下,那些黑翼瞬忽远去,只留下满地死尸中相对默立的两个人。
腥风席卷而来,在残破的户牖间发出哭泣般的低语,白璎凝视着黑夜里堆积如山的尸体,忽然间收起了光剑,合起双手压在眉心,低声开始念动冗长而繁复的祈祷文。浓墨般的夜色下,纯白的冥灵女子宛如会发光的神像,沉静温婉,面容上带着悲悯的表情。
苏摩转头不再对着她,空茫的眼睛投向南城烧杀一空的街道,忽然间微微皱眉‐‐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凭着内心幻力的感应,反而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景象。
此刻,他就在夜幕下,看到了无数虚幻的魂魄从那些刚死去不久的平民身上四散而出,纷纷挣扎升入半空,云集。每一缕鬼魂,都带着死前可怖的恐惧、仇恨和绝望,死不瞑目。那样弥漫的&ldo;恶&rdo;的气息,让傀儡师都不由微微皱眉。
那些一缕缕的鬼魂挣脱死亡的躯体,纠结在半空,恶狠狠地咒骂着、呼啸着。
白璎双手压着眉心,低声念着祈祷文,试图平息这些孤魂厉鬼的戾气。
&ldo;生死代代流转不息,此生已矣,去往彼岸转生吧!&rdo;冗长的祈祷文念完,白衣女子伸开双手,掌心向上对着那些厉鬼轻声嘱咐,长及脚踝雪白长发如同被风吹动,猎猎飞舞。
然而,那些云集的孤魂厉鬼并不曾如言散开,反而发出了愤怒的呼啸,沸腾般地在半空盘旋纠结,变幻成诡异的形状。忽然间尖叫着俯冲下来,扑向废墟里活着的两个人,那一缕缕孤魂面目狰狞,居然是要毁灭掉一切地面上的活物。
白璎一惊,那些孤魂呼啸着扑过来,却从她身体里对穿而过,止不住去势继续飞出。个个脸上都有震惊的神色,回看这个白发少女‐‐是冥灵?这个为他们念祈祷文的女子,同样也是个冥灵?
&ldo;那么多濒死人的愤怒、仇恨和绝望,你以为凭着几句话就能消弭么?&rdo;那一边,苏摩收回了方才发出去的引线,那些透明的丝线上还缠绕着丝丝缕缕被切碎消弭的魂魄,凡是所有扑向他的厉鬼,都被傀儡师毫不留情地举手之间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