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十四娘心里不服,却哪里敢驳回,只管满口子答应,但求舒培为夏烟湖守口如瓶,过了赖福生这一关才说。至于夏烟湖已非处子之身,如何蒙混过关,封十四娘囊中岂无妙计?倒并不太过担忧。
舒培再料不到这件事竟能如此轻易解决,真是意外之喜,正欲告辞,忽然想起下午桃枝儿表白爱慕舒培之心,以及方才夏烟湖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之语,不禁心有所感,复又说道:&ldo;还有一事,要向十四娘讨个主意,求十四娘问问桃枝儿姑娘,是不是真心要跟我二弟?若是真心,还请十四娘给个准话,我想替桃姑娘赎身,十四娘允是不允?&rdo;
说完眼里只管望着烟湖,见烟湖在十四娘身后轻轻点头,似有赞叹之意,自觉做了件好事,倒也感慨。
十四娘心下划算良久,方抬头说:&ldo;这件事,须从长计议,若是桃枝儿愿意,舒大爷开了口,我哪有不从之理?我养了桃枝儿这些年,她能嫁入像府上这样的人家,也是她的造化,至于赎身银子,行里都有定例的,总要一千几百块,舒大爷是明白人,我不会讹了舒大爷就是。&rdo;
烟湖见两下里说讫,便劝解道:&ldo;将军既然酒醒,倒不如趁时辰尚早,此间无客,早些回府的妙。免得晚了有客人来报到,彼此撞见,少不得要取笑生事。&rdo;
十四娘和舒培听了,都觉有理。舒培也不言声,站起身向着夏烟湖深施一礼,转身离去。夏烟湖虽然身不能相送,眼睛却只管望着,直到他人影儿不见,这才回身躺下,身子侧向床里,任十四娘长篇大论,只不言语。
第八章争风
舒培自醉花荫回来,自思无故受了夏烟湖一番盛情,深觉不安,形容闷闷地,半晌无语。舒容自哥哥出门,心里就坠坠地,他自小由哥哥养大,管教甚严,想这回闯了大祸,还不知要怎样教训。及至见到哥哥,却见他神色郁郁,却又并不似生气的模样,真正摸不着头脑。
舒田氏端上粥来,问舒培:&ldo;昨晚说你喝醉酒不回来了,害我担了一夜的心。今早倒回得这么早,还没吃呢吧?那件事可是谈好了?醉花荫的鸨儿怎么说?&rdo;
问了三四声,舒培只作没听见,一言不发,默默接过粥来三两口喝了,又出一回神,这才缓缓地向兄弟说了欲为桃枝儿赎身一事。舒容自然大喜过望,立刻便要去向桃枝儿报喜。田氏却犹疑道:&ldo;兄弟尚未娶妻,倒先纳妾,只恐林家听了不愿意,倒耽误了正经婚事。&rdo;
舒培也觉扎手,思忖半晌,道:&ldo;可先同老鸨谈讲明白,在醉花荫照规矩替桃枝儿摆了开苞酒,却不必急着过门。表面上,桃枝儿仍在醉花荫做倌人,舒容只当是她恩客。直到舒容和林小姐完婚,过上半年,再将桃枝儿接出来,也就不妨了。&rdo;
田氏笑道:&ldo;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怕兄弟天天往那种地方吃酒,半年后开了眼,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这山看着那山高,还不想娶桃枝儿了。&rdo;
舒容这半日只是笑嘻嘻地听哥哥嫂子谈讲,直至听到嫂子打趣,才不好意思地笑道:&ldo;嫂子放心,舒容不是那样的人,一切但凭哥哥嫂子安排。&rdo;说罢搓手蹭脚地,不知如何是好。
田氏更向舒培笑道:&ldo;你看二弟急着去见他相好,在家里已经是呆不住了,你还不快放了他去呢?&rdo;
舒容益发不好意思,低了头嘿嘿笑着,舒培心里有事,也不去教训他,只道:&ldo;去吧。&rdo;又向田氏道:&ldo;昨夜吃酒,一夜没睡好,我要补个回笼觉,没事的话,不要叫醒我。&rdo;自向里屋侧着身子躺下,其实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
闭上眼,满脑子里都是昨夜夏烟湖在雪中狂舞的身影,看她那般委屈模样,分明有着满腹心事,且又听她说什么身负血海深仇,更不知应做何解?若说胸中有什么重大谋图,然一个弱质女子,初而为婢,继而为妓,又能有什么大志向大事业了?少不得屏神静气,细细地想回头,自那夏烟湖自卖自身往府上为婢,后来盗刀留书,不辞而别想起,直至昨晚以身相侍,同床共枕。
想到同床之情,不禁荡气回肠;及至解围之义,又觉肃然起敬;又想烟湖一心替别人谋划,既解了自己的疑难,又想着要成全桃枝儿,却独独不许自己替她赎身,不知是何意思?若说她是贪慕赖福生财势,自己断然不信;若说不是,却又何以辞婢为妓,且又拒绝赎身?而且仔细回味,自己昨夜醉眠不醒,到底也没有记清楚与夏烟湖究竟是否成其好事,心中栗栗,左右无法猜透。
舒容有生起来,为人端方正直,初而习武,继而经商,无不规规矩矩,便是娶妻生子,也都如春花秋月应时而开候时而圆,从不曾将这些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然而自经了昨夜一番奇遇,竟是生平想未曾想,见未曾见,心里酸甜苦辣,不知是何滋味。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舒容自醉花荫回来,拿了一张请客条子呈与哥哥说:&ldo;赖大帅娶夏烟湖,连摆三日宴席,今天是第二夜,哥哥这就准备起身吧。&rdo;
舒培大觉逆耳,冷笑道:&ldo;堂子里娶亲,逢场作戏,他倒做得兴兴头头的。&rdo;不愿赴宴,心里又挂念烟湖;若去
吃酒,却又觉相见尴尬,便说:&ldo;昨晚吃酒,你没有去;今天你就替我去吃酒,也是一样的。&rdo;舒容听他哥哥许他赴宴,倒也高兴,便不再相劝,又禀报说:&ldo;桃枝儿赎身的事儿也已经谈好了,要一千五百块大洋。&rdo;舒培诧异,问道:&ldo;是封十四娘同你说的?&rdo;
舒容道:&ldo;是桃枝儿说的。&rdo;舒培不禁冷笑一声,训斥道:&ldo;那桃枝儿又不是什么红牌姑娘,便赎身,满破也只得八百钱够了,十四娘昨天也只说要一千块,她倒狮子大开口,叫你给一千五,分明讹你冤大头。&rdo;
&ldo;那怎么会?&rdo;舒容不以为然,&ldo;从来只有姑娘和妈妈讨价还价的,哪有帮着抬价的,哥哥是多虑了。&rdo;
气得舒培下起劲&ldo;呸&rdo;了一口道:&ldo;她那是自抬身价,这点你也看不破?你那个桃枝儿倌人别的上倒还都罢了,只这小家子气,心浮志大,眼高手低,为了争面子轧风头什么都不顾,连大体也不识了。她为了要向你说明她自己是红牌姑娘,故意地要你出一千五来赎她,显示高贵。其实红不红,把她去年一年三节的局账查一查就知道了,哪里要自己说?&rdo;
但不论舒培怎么说,舒容只不肯信,但见哥哥烦燥,不敢驳回。舒培也不去理他,自行找来庞天德代为调停,到底只谈定一千大洋算数。桃枝儿还只管说舒容赚了便宜,不提。
且说瞿无凤因赖福生去而复返,大觉踟躇。及至次日听说醉花荫摆酒,方恍然大悟。当时虽不敢怎的,却等到第二天大帅回府,又打听到封十四娘陪着翠袖出局,桃枝儿也被舒容请去游湖,醉花荫里只有夏烟湖带着五六个丫头外场在,便带了娘姨相帮,浩浩荡荡,气势汹汹,一路杀向沉香里来。
进了门,也不打话,只说一声:&ldo;砸!但凡拿得起砸得坏的,都给我往烂里头砸!&rdo;那些人岂有不好事的,答应一声便撸胳膊挽袖子的,将厅里所有花瓶灯器,打了个稀巴烂。吓得醉花荫的几个丫头连唬带劝的,死拉活扯,大呼要命,又找人去给封十四娘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