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君看着我的动作,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ldo;脚底有点凉飕飕的,对不对?&rdo;他问。
&ldo;咦?是你开了电扇吗?&rdo;我问。
&ldo;没有,康永,我们屋里没有电扇。&rdo;
我根本不懂我怎么会离谱得提到电扇,忽然,有点警觉了。
&ldo;你怎么知道我脚底凉凉的?你是不是在我的可乐里还加了别的东西?&rdo;我有点惊慌,冷气从脚底心,一小股一小股,咻‐‐咻‐‐地蹿上来。
&ldo;康永,你刚刚问我,有哪一国的食物,是吃下去以后,不是拉掉算了的?我还没回答你,答案是:我们这一国的,我,以及提摩西?灵蕊这一国的。我们吃下去的东西,不会让你拉掉就算了,而是打开一扇又一扇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藏在你里面的大门,这正是大作家赫胥黎所命名的&lso;众妙之门&rso;是也。&rdo;
&ldo;你,你真的在我可乐里下药?&rdo;我这句话出口以后,听起来却有点遥远,像房间有另一个我坐在别处说了这句话。
&ldo;像我们这么敬爱灵蕊大师的人,怎能让他的骨灰随随便便就被吃掉,当然还是要照他生前的威风气派,他老人家到了哪里,众妙之门就开到哪里。他老人家既然到了你的可乐里,众妙之门也得在你的可乐里打开呀……&rdo;
照这个逻辑,那大师走到了我肚子里,众妙之门岂不是也得开到我肚子里了?
可是,我这时已经顾不了逻辑,因为我早就冷到弯腰,抱住我的膝盖,只顾着踩踏着两脚想驱散一点不断蹿上来的冷风。
我依然努力要跟象牙室友保持理智的谈话,可是他没怎么理我,自顾自放起了&ldo;粉红佛洛依德&rdo;乐团的唱片,我从没这样听过音乐,像是从我里面放出来的唱片,我想跟象牙君讲这件事,可是我的眼球扫了房间的两个角落,都没看到象牙君,等我眼球扫到第三个角落时,我发现了象牙君,我不可能不发现他‐‐
流浪遇见神(7)
象牙室友,已经不声不响地变成一个比我大五倍的巨人,躲在角落里,像恐龙从树梢探出头来。眼前景象虽然令人骇异,可是怪的是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只是继续抱着膝盖跺脚,要把脚上的冷气跺散。可是我一低下头,就发觉脚不冷了,我喃喃自语着:&ldo;……脚不冷了,象牙君却在旁边变成这么大的一只巨人……真是的,没事变成这么大的巨人干什么呢?……&rdo;
我为了守住我的心智,不断大声描述自己的感受,一秒钟讲两三个字,边讲,还边检查自己有没有用对字汇,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论文发表一样。
&ldo;闭嘴啦!&rdo;象牙君笑着拉起我来,上了车,他载我去美术馆。
美术馆在展一些新红起来的年轻艺术家的东西,展览厅被布置成黑房间一间一间的。黑暗中,象牙君探头近来,说:&ldo;我找到一间很不错的。&rdo;
我跟着象牙君,进了另一个很大很大的黑房间,四面墙都像电影银幕一样,放着黑白影片,连天花板也在放影片。每个墙的影片内容,都是一个年轻人在跳舞,可是影片是慢动作拍的,所以每个年轻人都在慢慢地跳舞。
&ldo;这是一个意大利人做的,酷吧,我希望家里也能弄成这个样。&rdo;象牙君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这个意思,我没在听,我出了黑房间,来到这场特展的外面大厅,我看到了一个真人大小的雕像,是梵蒂冈教宗被天外一颗陨石砸死在地上的雕像。旁边还有一扇破掉的窗户,显示这颗陨石是从窗户飞进来的。
我对着这个雕像,当场就跪拜下去。
其他观赏者当然有点惊讶,没有一个人跟着学我跪拜下去的。他们可能以为我是非常虔诚的教徒,对于教宗倒地的样子过度哀痛,才会拜倒在地。
如果不是象牙君事后描述给我听,我根本不知道我在美术馆里是什么样子的。我的心思,全都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有一扇,或者有好几扇我从未察觉的门,被lsd轻轻推开了。
&ldo;你跪拜下去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rdo;事后,象牙君问我。
&ldo;我进了宇宙,我看到了造物者。&rdo;我说。
我真恨我会说出这种话来,我以前每次看电影,要是看到主角说出这种话来,我都很不耐烦:&ldo;不能有创意一点吗?可不可以不要老是来这一套?&rdo;
象牙君低眉敛目问道:
&ldo;你见到的造物者,是什么样子的?&rdo;
流浪遇见神(8)
&ldo;我只记得他有个宝座,但我不记得他的样子,我连他长得像西方人还是东方人,或者那个宝座上有没有人,都说不上来。&rdo;
&ldo;那你怎么知道他是造物者?&rdo;
&ldo;喂,他把我一吸就吸过亿万银河、吸进宇宙深处,然后,又只让我抬头瞄他一秒钟,就把我退货一样地退回地面上来,他派头这么大,神通这么大,连他用的橡皮筋弹性都特别大,应该是造物者了吧,总不会是个妖怪在冒充吧?&rdo;
&ldo;所以,你相信有神啦?&rdo;象牙君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摇头:&ldo;我只是不会再理直气壮地说没有神这种话了。&rdo;
&ldo;你感激我在你的可乐里下药吗?&rdo;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