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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一时雪雁已取了画回来，看时，也有虫鱼，也有人物，也有宋二赵的青绿山水，也有周文矩的宫中小画，也有王澹轩的花鸟，也有柯九思的竹石，各自称赏一回，探春便指着一幅仕女道：&ldo;这幅《调莺图》，我从前原见四妹妹也临过一幅，却不及这个。我这几日正想着要换一幅画挂，不如就送给我如何?&rdo;

宝玉忙道：&ldo;这岂敢当?妹妹要妆壁，我改日另寻了古画名帖来送你便是。&rdo;探春笑道：&ldo;又何必定要找什么古画名帖?是我自家的墙壁，我愿意挂什么，自然都由我，横竖我看着顺眼就是了。&rdo;宝玉道：&ldo;既这样，不如再想几句话题在上面，倒还像样。&rdo;

湘云听了，便怂恿黛玉道：&ldo;这美人儿和你颇为神似，就连这月洞窗子也和你的一样，窗下也挂着一只鸟笼子，不如就请你赠两句话如何?&rdo;黛玉想了一想，吟道：

绾蝶粘屏防雪冷，调莺入画怕春归。

宝玉脱口赞叹：&ldo;好句。原系涂鸦之作，一经品题，身价十倍，无异画龙点睛矣。&rdo;又向着湘云作揖道：&ldo;就请云妹妹代为题写，算咱们三个人的心意可好?&rdo;湘云笑道：&ldo;现放着蕉下客这样的书圣在此，我做什么班门弄斧呢?&rdo;探春笑道：&ldo;这样扭捏虚套的，倒不像你。&rdo;湘云便不推让，笑道：&ldo;既这样，还不研墨?&rdo;宝玉笑道：&ldo;遵命。&rdo;果然将松香墨就着云月端砚，亲自磨成，饱蘸了笔，笑嘻嘻的双手奉与湘云。探春又在案上拣出一张落花流水暗花笺来，亲自铺平。

湘云含笑接了笔，遂腕底生香，一时书成，却是颜体。宝玉笑道：&ldo;我虽画得不好，加上林妹妹的诗，云妹妹的字，这份礼也就不甚菲薄，送得过了。&rdo;探春笑道：&ldo;果然是份厚礼，等我改日裱了贴起来，比什么不强。&rdo;宝玉忙道：&ldo;程日兴的店里新近了一批各色古宣名纸，宣德笺、金粟笺、云母笺、花笺、金笺、蜡笺尽有，用来托裱装潢最好。如此我就拿去裱好了再送你，岂不便宜?&rdo;探春含笑点头。湘云又道：&ldo;我最喜欢洒金扇面，这样，改日也要你帮我画两把扇子，可不许推辞的。&rdo;

说着，忽然王夫人的丫头绣鸾、绣凤一同走来寻探春，宝玉、探春等都忙让座，绣鸾并不敢坐，只站着传了王夫人的话，说是&ldo;明日有宫里的图画师来给三姑娘、四姑娘传影，教别误了&rdo;。探春站着答应了，又请吃茶，绣凤笑道：&ldo;不吃了，还要寻四姑娘说话去。&rdo;说罢，又往藕香榭去了。湘云等又坐了一会，因见探春脸上淡淡的，也都没兴致，便散了。

且说凤姐为安王夫人之心，将话说得十分刚强圆满，其实心中并无胜算，俟来旺儿回来，又听说了马道婆过堂一节，更加烦恼，暗暗寻思：&ldo;我不信那玉能凭空飞了不成?那马道婆既会弄这些妖术邪道，想必是要拿玉去做法，必不至交与别人手上。他既咬牙说不曾见过那玉，究其实无非两种：要就是说的真话，那赵姨娘还未及交玉给他;要就是他把玉弄丢了，如今明仗着死无对证，方敢倔犟倘或果真是把玉丢了，竟不知何时丢失，又丢在何处，若是丢在府里还好，果然丢在府外头，却往那里寻去?难不成把玉砸了、埋了，或是丢在池子里，这可真成大海捞针了。&rdo;越想越觉得为难。

偏偏年节临近，大小事务繁杂，那凤姐一时半刻也不得闲。捱到后半晌，好容易等得雪停，便以打扫为名，指挥着众人又将园里园外细细梳理一番，从怡红院出来往赵姨娘房中直到出府的一路细梳慢捡，怕不耙了有百来遍，终是一无所察。心中越觉焦躁，表面上却一丝不露，仍如常往贾母面前奉承起坐，说笑一回。

定省毕，方出穿堂，只见林之孝家的正带着许多人打扫，见了凤姐，都垂手顺墙而立，站定了问安。林之孝家的便上前来附耳回禀：&ldo;我看着人已将这园里园外，院里院外，不知扫了多少遍，连影儿也不见。我又不好说明原故，如今却是怎么样?&rdo;凤姐叹道：&ldo;且教他们散了吧，不然又能怎的?宝玉这会子做什么呢?袭人是怎么样?&rdo;林之孝家的笑道：&ldo;宝玉倒没什么，照旧和他姐妹们一同顽笑，别人急得人仰马翻，他只不放在心上。倒是袭人起先一直眼泪不干的，等太太去过，才不哭了，仍和往常一样。&rdo;凤姐一愣，忙向平儿道：&ldo;袭人心重，他若一味啼哭倒不怕，如今不哭了，心里不定打的什么主意。一时想歪了，做出傻事来倒不好。你且去看一看他，寻空儿安抚几句。&rdo;

平儿应声去了。凤姐因见众人各自收拾了扫帚、簸箕散去，却有一只扫帚忘了收起，便丢在穿堂壁下倚墙立着，随手拿起道：&ldo;这是谁丢下的?扫地的人却去了那里?想必偷空儿跑了，只等众人扫完，他回来好拿了工具去交差，充这一日的工。等他回来，看我不揭他的皮?&rdo;林之孝家的见他焦躁，忙回道：&ldo;是太太陪房吴兴家的亲家，刚才还在的，原是肚子疼，才走开一会，解了手就回来的。&rdo;说着要接笤帚。

凤姐心里不知做何思想，恍若未闻，并不放手，却顺势向草丛中扫了两扫，忽听极清脆的&ldo;喀哒&rdo;一声，倒像有石子落地的一般。及至低头看时，只见两色络子系着扇坠大小的一件物事随着扫帚滑将出来，犹沾着点点雪星，忙拾在手中，只见五彩陆离鲜明通润的一块美玉，虽在雪里藏了这一日夜，却有如识人性的一般，晶莹闪烁，照眼生辉，上面端端正正明明白白，镌着&ldo;通灵宝玉&rdo;四个字。

林之孝家的此时也已看明白了，大喜贺道：&ldo;到底是奶奶，果然这宝贝通灵，必得经二奶奶之手才肯出世的。不然，凭是满府里的人再扫上三天三夜，只怕他不愿出来，也终究是没用的。&rdo;凤姐心中得意，犹有些不信，将那玉翻覆看了又看，可不正是宝玉的那件宝贝，忙握了往王夫人处禀报，林之孝家的便往怡红院去报喜。

怡红院众人正在焦虑惶乱之际，听见喜讯，无异秋决之人忽然逢着大赦一般，都欢天喜地的合掌念佛，又在神前燃了香，袭人等磕头不绝，又催着宝玉穿戴了往王夫人房里去问安。欲出门时，周瑞家的已来了，正是奉王夫人之命来送玉的，道：&ldo;太太已经知道了，欢喜异常，说这都是祖宗保佑。教哥儿不必往上房去了，老太太原本不知道，关门打户的惊动了倒不好，只别忘了在神前上香就是。&rdo;袭人等都忙道：&ldo;早已磕过头了。周大娘请这边坐，我这就倒茶去。&rdo;周瑞家的道：&ldo;晚了，不吃茶了，那边还等着我出去好关院门儿呢。&rdo;说着递过玉来，笑嘻嘻去了。

袭人等接了玉翻覆细看，果然不错，都不禁道：&ldo;这宝贝可算回来了，莫不是真通了灵，说去就去，说来就来的不成?再顽这么一回，我们的命可就没了。&rdo;说着，念佛不绝。

宝玉自己虽不当什么，然而一段风波就此平息，却也安心，又见袭人等见了那玉，便如得了救命仙丹一般，捧在手上又哭又笑的，做出种种颠倒态度来，不禁笑道：&ldo;丢了玉，哭了好一整天;如今已经找回来了，还是这么样。不过是件蠢东西罢了，略微不见一会，你们便哭天抹泪失惊打怪的;倘若他日我走了不回来，又不知道怎么样呢?&rdo;袭人正在心惊意动之际，听了这话，忙道：&ldo;你要到那里去?做什么走了不回来?&rdo;说着，急得又要哭。宝玉笑道：&ldo;我不过打个比方，随口说说罢了，你又何必多心。&rdo;麝月道：&ldo;二爷说得倒轻巧，既知道这些人每日悬心提胆的，就不该再说这些无情话来怄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