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说贾政等在孝慈接了圣旨,闻知探春已被皇后认为义女,赐名&ldo;杏元公主&rdo;,择于本月中旬出使真真国,都大哭不止,连李纨等也都拭泪,惟有赵姨娘洋洋自得,逢人便说:&ldo;刚去了一个皇妃,又出了一个王妃,可见咱们家硬是有这样运气。这一家子的命可都是我女儿救下来的。&rdo;
贾环又道:&ldo;三姐姐如今做了公主,我岂不就是王子了?&rdo;贾兰道:&ldo;你不听内相说皇后已认了义女,从此不是咱家的人了,虽然父母可得前去送行,却不许相认,连老爷、太太尚且如此,何况咱们?&rdo;贾赦、贾珍等都是老于官场的,闻了此讯,便知内廷必有恩宽,倒觉欢喜,私下说:&ldo;这回或可脱却死罪了。&rdo;贾琏道:&ldo;难怪我们那位一直说这些姑娘里头,数三姑娘是个有心计有造化的,比男人都强,果然今日有这番奇遇。&rdo;忙着打点贾政、王夫人、赵姨娘等起程。
一路趱行,幸得赶在三月十八到了京城,先往祠堂里与贾母等相见,彼此不免抱头痛哭,又各自询问别后情形。贾政、王夫人听说了宝玉、凤姐两个另外在狱神庙监禁,不禁愁心百结,又听说黛玉早在抄检前已咽了气,惜春又趁乱易装出走,都不禁垂泪叹道:&ldo;倒是他两个走得干净。&rdo;又问详情。
贾母哭道:&ldo;竟连我也没料到有那般快。那日晚间他还好好儿的来请安,看着神色倒比前些日子好些,我只说但愿赶紧大好了吧,谁知没半刻功夫就见雪雁那丫头飞跑的来说不好了,我正要同这些人去看他,就见许多官兵冲进来,捧着皇旨立逼着叫走,可怜林丫头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去,临了儿我竟没能见上一面,也没人送一送他。&rdo;说着又大哭起来。
尤氏、宝钗、鸳鸯等忙上前苦劝,又说了凤姐谎称黛玉已嫁北静王、暂且瞒着宝玉之事,连紫鹃、雪雁等几个黛玉贴身伏侍的人,北静王也都作主开恩放了,雪雁自扶黛玉之灵回苏州去,一路车船俱是北静王遣人照管,紫鹃的娘老子都在南边老宅,便也随船去了,说好葬了黛玉再各自回家去。
王夫人点头道:&ldo;这倒也是个省心的法子,林姑娘的庚帖是已经过了府的,就是北静王帮着料理也不算逾礼,将来宝玉要是问起,也只说林姑娘嫁过北府去就是了,不然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呢。&rdo;谢了尤氏辛苦,又拉着宝钗手哭道:&ldo;你还没进门儿,我家便出了这样大事,难得你竟不肯在这时候抛下这些人离去,可叫我怎么谢你?&rdo;宝钗劝道:&ldo;姨妈怎么竟说这样话?圣人语录里尚有说的:&lso;死生有命,富贵在天&rso;,原强求不来。山还有起伏高低呢,何况人的运气?又说是十年一大运,一年一小运,&lso;日月运行,一寒一暑&rso;,眼前不过是一时的不顺气,只不必看得太重,顺天知命,随遇而安,反倒容易过去的。&rdo;
贾政、王夫人听了这番议论,都不禁点首,贾母也道:&ldo;这些日子,亏了有他在我身边,时常劝说,安我的心,又帮着调排料理,安置这许多人,若说我家无福,不该有这样的好媳妇。&rdo;说着又哭。贾政、王夫人反止了泪劝慰不已。
接着众仆妇丫头上前跪见,王夫人因不见袭人,悄向宝钗问起,才知道抄检时,北静王因见他病得沉重,许他出府休养,因令他哥哥花自芳来领了去了。
稍歇办上饭来,因值寒食,只是些青团红藕,王夫人颇觉难以下咽,然贾母却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见为难。贾政见了,暗暗敬服,又见众人在祠中按男女分了前后进住着,虽是简陋,却井井有条,秩序俨然,不失大家风范,更钦佩母亲的胆识胸襟,心中暗想:我家世代蒙恩,出将入相,临到大难来时,这些须眉之辈竟不如女人把持得住,也就难怪家道式微了。
此时京中诸人多半已知晓贾政等回京送女消息,或念旧情体谅他难中诸物不齐的,或虑他家仍有起复之日届时未免衔恨的,虽不便亲来慰问,却多都打发家人送些衣裳油米,或是银两,或是器皿,各尽情分而已。贾政此时也不必客套,一一收下,都交与宝钗量物而用。王夫人又悄向宝钗道:&ldo;咱们回京送亲这样大事,朝廷早已传得遍了。这些远亲故旧尚且还要稍作应酬,怎么孙家同咱们是至亲,竟然一丝动静不见?他们姐妹在园中住了那些年,如今探丫头即将远嫁,难道迎丫头就没有几句话嘱咐妹子的?&rdo;
宝钗情知瞒不过,不禁垂泪叹道:&ldo;咱们家出事没几日,孙家便有人来报丧,说二姑娘病殁了,也只说了一声,连多句话也没撂下。我想着这件事便告诉老太太,既出不去,也是徒然伤心;太太们都在孝慈,横竖也是过不来,凤嫂子又是那样,这里边惟有平儿倒还是那府里的半个主子,所以同尤大嫂子商议着,不如叫我兄弟薛蝌陪着平儿走一趟,略尽点礼。再四求了看守,好在平儿是个丫头,倒没太阻拦。听说那孙家姑爷淡淡的,灵堂也布置得马虎,灵前只有府里陪过去的两个丫头守着,好不冷清。别的事,太太只悄悄问平儿就知道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太太,也还请太太裁度。&rdo;
王夫人点头叹道:&ldo;人已死得透了,说了也是白伤心。倒不如先瞒着的好。&rdo;又叫出平儿来问他。平儿哭道:&ldo;那日我去到孙家,孙姑爷爱搭不理,连茶也没款待一杯。还是绣桔悄悄引我到厢房坐着,私下里告诉我,二姑娘原病得沉重,听说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哭得了不得,收拾了几样衣食要回府里来看老太太,孙姑爷非但不许,反向着姑娘大吼大叫,说大老爷骗了他钱,又带累他受审,&lso;吹嘘自家认识什么兵部大司马,诳我拿出五千两银子来京候缺,候了半年,一职半衔的影儿也没见,倒把你准折现银塞了来,你也不照镜子看看,值五千两银子不值?如今你家老少上下都成了死囚犯,银子自然是讨不回的,还要累我吃官司,正是我不知哪世里投错了胎,娶进你这个败家精来,倒赔浇裹不算,现在又想捣腾我的家私往娘家搬。若不是念在一场夫妻,就把你送到官府里,告你一个拐带私逃,叫你进牢里同你兄弟做伴儿去。&rso;另有许多难听的话,也告诉不得太太,说着竟反锁了门,把伏侍二姑娘的丫头也都带了去,故意使着做这做那,不许他们回去看顾姑娘。如此过了一夜,第二天早起打开门来,就见二姑娘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已是死了。&rdo;说着又哭起来。
王夫人也拭泪不已,叹道:&ldo;他从小在我眼前长大,就跟我的亲生女儿一样,如今一伸腿去了,可怜我竟不能送他一送。&rdo;还欲问时,恰好尤氏走来商议晚间安歇之处,只得且把这事放下。原来这祠里地方虽大,却也被上中下三等女眷挤得满满当当,竟难以再辟出一间卧室来与贾政歇息。王夫人想想也觉为难,遂去问贾政。贾政道:&ldo;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时候那里还顾得上这些,不拘哪个管家爷们儿的房里挤一挤就是了。&rdo;
尤氏听见,忙又回道:&ldo;那倒不必,若是老爷肯屈就,下房里腾出一间来倒还容易。让他们两屋拼一屋就是了。&rdo;说着自去与管家娘子们安排。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