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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话犹未了，凤姐已得了讯走来，见状忙劝道：&ldo;太太不必过虑，我已经知道那玉的去向，包管不出三天，就有分晓的。&rdo;王夫人忙问道：&ldo;你果然知道下落么?&rdo;凤姐道：&ldo;虽无十分把握，却也有七分成算。太太如今也不必细问，横竖戏文里也都唱过的，完璧归贾，想必那宝玉离不得这宝玉，早晚便回来的，不然也不算是真宝玉了。&rdo;众人听他说得有趣，都不由笑道：&ldo;想必二奶奶说得不错。那玉既有灵性，必不会走失。&rdo;

王夫人将信将疑，叹道：&ldo;即便今儿瞒得过，明儿还要去与他舅舅磕头，保不得他舅母或是宾客里有人问起那玉，若找不见，别人岂有不议论的?只愿如你所言，别只管哄我高兴，千万要找得回来才是。&rdo;又见宝玉颜色如常，神智清楚，略觉放心，复叮嘱众人一回，方扶了小丫头的肩出园去。

宝玉见王夫人去了，便想着要去看望黛玉，又见袭人哭得哽咽难言，不便就走，少不得劝慰说：&ldo;凤姐姐说得那般笃定，况且太太又不曾深责，你何苦担心若此?我知道你并不是为着那件东西，不过是想我自小从胎里带来，如今无故丢失，怕我有何不测。这却是杞人忧天，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儿的么。可见那东西究竟不过是块石头罢了，你何必为他操心，若是伤了身子，倒不值得。&rdo;袭人见他这样，心内不安，只得掩了泪，勉强堆上笑来道：&ldo;这折死我了。你说他是石头，那我更连瓦块草根也不如了。况且你的穿戴随身物件，原该我保管留心，如今丢了他，自然是我之罪，就太太把我打死，也无怨的。&rdo;说到末一句，又不禁滚下泪来。宝玉忙道：&ldo;这事原不能怪你，太太也断不至错罚好人，那里便说到死活上头去?&rdo;

说着，恰好麝月往贾母房里取果盘回来，闻言便道：&ldo;我方才听跟赵姨奶奶的小鹊儿说，方才林大娘带着人去赵姨奶奶房里好一顿搜检，终究也没搜到什么。方才在太太跟前，二奶奶一句不敢提起三爷昨晚来过的事，可知他原也拿不定。可若说不是他做的，却又是谁?&rdo;

宝玉忙道：&ldo;这件事并没十分把握，可别信口胡说，传出去，越发饥荒了。&rdo;碧痕一旁道：&ldo;也怨不得旁人疑他。三爷回回进园来都有事故，上次三姑娘生日，好心叫他进来顽耍半日，眼错不见就抓了一只黑兔子一只白兔子关在一处，问他做什么，说是要让两只兔子成亲，好看看生出个什么色儿的兔子来，也亏他从那里想得出来?&rdo;倒说得宝玉笑起来，又俯在袭人耳边，低低的说了许多宽肠话儿，方出门往潇湘馆来。

林黛玉正带着丫鬟做针线，因正月里忌针，许多活计都须在年前赶做出来。雪雁满把攥着许多珠线、鼠线、金线、银线，五颜六色，一头钉在垫上，另一头在牙里咬着，十个指头上下翻飞，或挑，或钩，或拢，或合，便如蝴蝶穿花一般，煞是好看。

宝玉道：&ldo;才吃过饭，只管这样操劳，最不宜消化的。做什么要打这许多络子?&rdo;又从笸箩里拿出一根柳藏鹦鹉红绿绦子来，问，&ldo;这是做什么打的，好精致活计。用来穿我的玉倒是正好。&rdo;黛玉劈手夺过，嗔道：&ldo;不管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管人家做什么，只是混翻混闹。这早晚的，你不去上学，又来做什么?&rdo;宝玉道：&ldo;下雪，不用上学。&rdo;黛玉抿嘴笑道：&ldo;下雨，可以不用上学;刮风，可以不用上学;下雪，也可以不用上学;头疼身倦，更加不用上学;赶明儿过年，索性整个月都放假。你这一年里头，通共上了几天学?&rdo;说得丫鬟们都笑了。

宝玉又向紫鹃道：&ldo;还笑哩，你前儿答应替我做个镜套儿，说了几年也没做起来。我还等着用呢。&rdo;紫鹃不及回答，黛玉早沉了脸道：&ldo;你屋里针线上一大堆人，倒来使唤我的人。不许给他做。&rdo;宝玉便在桌前坐下，看着壁上说：&ldo;你这幅画挂了有好半年，也该是换换的时候了。我前儿才得了一幅祝枝山的山水，你若喜欢，我便送你。&rdo;又说，&ldo;我这几日虽没上学，倒临了几幅画，改日你闲了看看，或有一两幅能入眼的，也指点一二。&rdo;

东拉西扯，黛玉只不理他。正在技穷，忽听紫鹃笑道：&ldo;那可不是打画儿上下来的两个美人儿么?&rdo;宝玉忙笑道：&ldo;美人儿在那里呢?&rdo;回头看时，只见窗外探春同着湘云刚进院子，一个穿着大红水波纹的羽纱雪衣，一个穿着貂鼠帽子带云肩的闪蓝大氅，正沿着走廊曲曲折折地过来，不由笑道：&ldo;果然一幅好画儿。&rdo;

说话时，紫鹃打起帘子，湘云已前头先进来了，一行走一行笑道：&ldo;原来二哥哥也在这里，刚才一路进园来，只说越到冬深，园里越见冷清，倒是你这里热闹。&rdo;

黛玉忙丢了针线站起道：&ldo;你们出园子做什么去了?&rdo;湘云道：&ldo;下了这半天的雪，呆在屋里好不厌气，想起前儿宝姐姐说有些咳嗽，所以特去看他。&rdo;又问宝玉，&ldo;你什么时候来的?姨妈还有好东西给你呢，已经打发丫头送到你房里了。&rdo;又拿出一打杭绸手绢给黛玉，说：&ldo;这是给你的，我自己讨了这个差使送来，还不快把你的好茶沏来谢我呢。&rdo;紫鹃听了，忙去沏茶。

雪雁同春纤移过熏笼来，四人便围着取暖说话儿。探春因向宝玉道：&ldo;刚才仿佛听见你说什么画儿，可是最近得了什么好画?&rdo;宝玉道：&ldo;不是什么好画，是我自己闲了，随便临了几幅古人画而已，不值提起。&rdo;湘云笑道：&ldo;你少同我弄鬼，你既特特的在林姐姐眼前说起，想必临得不错，所以在此夸嘴。难道林姐姐看得，我们就看不得的?还不快拿了来呢。&rdo;宝玉笑着，果然便请雪雁往怡红院去，将他近日所临之画尽行搬来。

紫鹃沏出茶来，宝玉因提起那年在拢翠庵喝的茶，说妙玉用梅花上扫的雪贮了水来煨茶，如何清香爽口，摇头晃脑，赞叹不绝。湘云道：&ldo;何必定要梅花上的雪?这院子里现有许多竹子，就用竹叶上的雪又有何不可?竹雪烹茶，想必也别有风味的。&rdo;

说得宝玉兴头上来，果然起身向案上紫竹浮雕人物山水笔筒内选了一枝未甛过墨的狼毫大排笔，命春纤捧着瓮，自己便走下台矶，亲向竹叶上扫下雪来，如此扫了两三株竹子，已经积了小小半坛，还欲扫时，忽听春纤打了个喷嚏，自己也觉得身上凉风冷浸，看看坛里雪水约摸够得一壶之量，便罢了。

紫鹃早已煨上茶炉子，煎沸滤净，又重新洗杯烫盏，黛玉笑道：&ldo;咱们这里虽不比拢翠庵，有什么珍顽奇宝，难道连两件略拿得出手的茶杯也没有吗?&rdo;紫鹃听了，果然又重新开了柜子，取出一只犀角雕的岁寒三友杯，一只青海石打磨的小巧夜光杯，一只汉白玉雕着龙凤呈祥腰间透雕如意云雷纹的双耳杯，一只珊瑚红釉菊花盏，都用开水重新烫了，排列案上，请各人自取。

众人见了，都说有趣，湘云便先取了犀角杯，探春取了龙凤杯，宝玉便问黛玉：&ldo;你用哪一个?剩下的与我。&rdo;黛玉便取了夜光杯，留下菊花盏与宝玉。他看去剔红耀目，只当是漆器，及至拿在手中，才知是瓷的，不禁又惊又喜，只顾把顽，倒把茶忘了，紫鹃催请了三四次才醒起。及尝茶时，那君山银针的口味原轻，衬着雪水，益发透着一股竹叶清香，都不禁称赞。黛玉笑道：&ldo;纵好，也是拾人牙慧，不值什么。&rdo;探春道：&ldo;古人有效颦之典，今日有颦效之事，倒也有趣。&rdo;众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