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落李犹怜老奶母,开花再贺宁馨儿。
正罗嗦不了,只见待书和翠缕走来说:&ldo;香菱不好了,我们姑娘都赶着去送呢,叫过来看二爷回来没有,问声二爷去不去?&rdo;宝玉、袭人都唬了一跳,忙一同出园往薛姨妈院中来,未到跟前,已听见里边哭声,又夹着女人谩骂声。欲知香菱究是怎样,且看下回。
☆、第七回接懿旨神瑛假妆疯闻赐婚绛珠真离魂
话说香菱一病而殁,薛姨妈家开吊发丧,请僧道来念《楞严经》、《解冤咒》等,连日忙乱,人来人往。香菱又留下遗言说不教破土下葬立牌位,只把骨灰送回南边撒在江河旷野中,便当自己回家了一般。薛蟠听了,感悟之心发作,想起从前恩爱的光景,香菱娇滴滴的模样,着实大哭了一场。那夏金桂浸了一缸子醋在心里,每日早晚寻些事故来颠寒作热,打鸡骂狗,薛姨妈、宝钗因此暂且搬回园中来住,宝钗又说:&ldo;蘅芜苑已经关了,丫鬟、婆子皆已散出,何必又重新开门铺床的费事,况且家里还要留人照看,我并不天天在此,不过陪妈妈偶尔住上一两晚,再则林妹妹病了,正愁没人照顾,几次三番打发丫头来请我妈入园住着,不如就先在潇湘馆能着住下,横竖事情完了,仍要出去的。&rdo;凤姐不待王夫人说话,先就笑道:&ldo;依我说姑妈竟不要强他的才是。你看他说得又周全,又恳切,又条理分明,我竟没话驳他。正是林妹妹那里也要姨妈帮着照看,如此一举两得,倒也便宜,他们娘儿姐妹也得亲近,老太太听着也喜欢,太太也少操些心,岂不好?&rdo;
王夫人见他二人都这样说了,低头思忖半日,也便允了。俟宝钗去后,便向熙凤道:&ldo;那件事,老太太究竟准了没有?&rdo;凤姐叹道:&ldo;这件事不只太太急,便连那边大老爷并东府里珍大哥哥都再三劝着老太太,说北静王既然请了林妹妹的从业恩师贾雨村做媒,可见真心看重,事先色色打听得清楚,是再三酌量深思熟虑过才下聘的,如今若不许他,只怕不肯甘休呢。无奈老太太只是不准。&rdo;王夫人道:&ldo;要说北王也是奇怪,虽说林姑娘自小在咱家长大,毕竟不姓贾,即便要聘他,也该是咱家先放话出去,请媒人打听着合适人家才好订亲的,岂有个媒人上门,放着咱家的姑娘不求,倒指名儿要聘府里表小姐的?从古至今也没有这个道理。莫不是那年老太太八十大寿,北静王妃来家做客的时候,亲自看上了你林妹妹,所以要说给王爷作妃?他倒也贤惠。&rdo;
凤姐笑道:&ldo;早先我也疑惑来着,这几日里细细想来,倒觉得这件事九成是宝兄弟扎的筏子听那边珍大奶奶说,早两年里头冯紫英就几次三番跟珍大哥打听林妹妹,说是闻得府里表小姐作的好诗,宝兄弟拿出去刻了给人看,无不赞羡;他又常往北府里走动,只怕也曾拿去给北王看见,即便他自己不拿去,冯紫英那些王孙公子听说是荣府里小姐作的好诗,又知道北王向有风流之名,遍寻才女不得,哪肯不争着献宝。所以依我说倒是北王先听了林妹妹的才名,王妃才来府里亲自相看的,又见妹妹是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哪还有错?再打听了根基,知道是五代列侯,,前科探花、巡盐御史之女,自然更加看重,所以才满口里应许不以庶妃之礼相待,三媒六聘,娶过去另建别院,请恩封诰,与王妃比肩,只称姐妹,不分大小。&rdo;
王夫人点头道:&ldo;我说北静王这样权势人物,什么样的闺秀淑媛娶不得,只认定了要你林妹妹,又说得天花乱坠的,想来必是你说的这个缘故。依我说这宗亲事也就罢了,且不说门第相当,年貌匹配,只论北王的这份心思,也就难得,况又答应两头坐大,视作正妃一般对待,究竟没什么可挑剔的,老太太若认真不许,这个道理我也就不懂了。&rdo;凤姐道:&ldo;老太太倒也没有一定回绝,只是推说还要送信去苏州跟林家的人知会一声,才送林妹妹庚帖过府的。其实是想等娘娘回京,再商议。&rdo;
王夫人又想了一想,叹道:&ldo;老太太既要这样,也只好等着罢了。前些日子同你说,叫挪出宝玉来,且选定日子没有?&rdo;凤姐笑道:&ldo;怎么没选?上回太太说过后就想着要搬的,本来色色儿的也都打点齐了,偏又遇上史大妹妹要往南边去,宝兄弟哭得什么似的,那天他姐妹们都往稻香村给史大妹妹添妆,正说得热热闹闹的,宝兄弟忽然好端端的哭起来,弄得史大妹妹也哭了。袭人因此跑来跪着求我,说这时候挪动,只怕宝兄弟怄出病来,我想这阳春天气本来就忽寒忽暖的,不宜搬迁,所以就又耽搁住了。况且过两天就是太太的好日子,索性忙过了这件大事再搬不迟。&rdo;王夫人也笑道:&ldo;我倒忘了,又不是什么大生日,便依你说的这样。&rdo;凤姐答应了,自去安排。
到了三月初一,各王公侯府、亲朋故旧、乃至僧寺尼庵,皆有贺礼,门前车马络绎,园中宾朋往来,抬礼盒送戏箱的盈衢塞巷,荣国府内外开筵,官客便在外边荣庆堂,堂客便在大观园嘉荫堂,两处各搭起戏台来,槐阴布绿,栋宇生辉,说不尽崇墉巍焕,局面堂皇,屏开孔雀,褥设牡丹,瓶插四季长开不谢之花,酒泛三江极望无涯之麯,簪钗明耀,罗绮缤纷。此时正值仲春天气,花开锦绣,绿满河堤,又因清晨微微的落了几点雨,越显得玉梨含笑,嫩柳多情,连廊下鸟鸣也比往日清澈欢势。园中丫鬟新换了单罗夹纱的春衫,正是心如花开身比燕轻之际,都着意打扮得桃红柳绿的,在席间穿梭伏侍。
一时焚过寿星纸马、祭了天地,便开席唱起戏来。外间便点了《绣襦记》的《嘲宴》,《浣纱记》的《效颦》,《牡丹亭》的《拾画》、《叫画》等,内间则是足本的折子戏《倩女离魂》。那妆旦的呈娇献媚,作西施捧心之态;扮丑的挤眉弄眼,摇三寸不烂之舌;文则蟒玉璀璨,武则胄铠鲜明;笙簧箫管,形容九宫之乐;生旦净末,演尽人间悲欢。众宾客或凄然有泪,或粲然捧腹,或怅然若失,或打着拍子摇头赞叹,或抻着脖儿轰然叫好,一时也说不尽那千形百态,富贵繁华。
其间最闲的要属宝玉,因各人俱有正职在身,惟他给王夫人磕了头后,便无事一身轻,只管各处闲逛赏戏;然最忙的却也是他,一时小厮传贾政的话,命他往外间陪客见礼;一时又觑个空儿进来内帷厮混一回,给王夫人敬杯酒,同贾母撒个娇儿,和姐妹们品评一回戏,又同丫鬟调笑几句,忽然一转头不见了林黛玉,问时,丫鬟说心口疼,自回潇湘馆吃药去了,便又要跟着去瞧忽然二门上一路传报进来,说&ldo;宫里来人宣旨&rdo;,唬得贾政忙止乐撤席,传命大开中门迎接,宝玉也只得跟着出来;方出园门,又听见说北静王妃到了,忙侧立迎候,眼望着车子进了园,换了肩舆,方往前来。
贾琏早已引着一人来至厅上,正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也未捧旨,只口中传谕:&ldo;娘娘给太太贺喜,祝老爷、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rdo;原来元春虽伴驾离京,却早备下一份寿礼,嘱咐夏太监这日送来,计有玉堂富贵春绸八匹、紫檀镶嵌的象牙雕人物山水插屏一架、秦镜一面、珐琅象鼻炉一座、窑变水注一个、金银锭若干。贾政、贾琏、宝玉等都跪谢了,面南叩恩。夏守忠又从袖中取一黄封,笑道:&ldo;娘娘临行前,已经请宫中监天正推算了一个绝好的日子,便是本年九月初九,只等春狩回来,与老太太、太太当面议过,便来降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