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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说着，贾政、王夫人也都闻讯来了，袭人只得又从头说了一遍。贾政怒道：&ldo;这个不省事的孽畜，当初他搬进园里来住着，我便不愿意，只怕人多嘴杂，虽无桑间濮上之事，难免瓜田李下之嫌，原指望大两岁，自然懂事些，哪想越大越不成器，更比小的时候混账了，如今竟闹出这些故事来，悔当初不拿绳子来勒死。&rdo;贾母气道：&ldo;你自是为我宠他，所以特地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来指桑骂槐。他搬进园子住着，原是娘娘的主意，就是今天闹出这些事来，也为的是娘娘下旨，你要勒死他，便拉他到宫里殿上，当着娘娘的面勒死，不与我相干。&rdo;贾政方不敢说了。

贾母又流泪道：&ldo;非是我偏心，只知道疼孙子，不替你们做父母的着想。为的是宝玉和林丫头从小一处长大，更比别人和气亲洽，那年为紫鹃丫头一句顽话，说林丫头要回苏州去，还闹得宝玉要死要活，一条命几乎去了半条，如今倒又忽然弄出个金玉良姻来，可不是要他的命?&rdo;因想着外边尚有宾客，况且宝玉睡着未醒，只得命他二人且去应酬，等席散再来。

王夫人那里还有心思坐席，略为应酬一回，早又出来，立逼着凤姐问主意：&ldo;你原说已经劝得老太太答应了林姑娘的亲事，如何方才老太太只是怪我撺掇娘娘?骂得我一句话也回不来，偏你又不在那里。等下子再问时，却拿什么话回的好?&rdo;凤姐也觉束手无措，况且深知此事不妥，只得虚辞安慰，陪笑说：&ldo;好太太，你也容我略想想，才被舅奶奶拉着灌了几口酒，这会子心口乱跳，哪还有主意?等我送走了客人，再想个法子消消停停的劝着老太太，哄着宝玉可好?&rdo;

是晚席散后，贾母、王夫人、熙凤等又往怡红院探视，园中人此时十停已有九停知道了宝玉发病之事，也都来问候，惟薛宝钗、林黛玉两个不曾来。那宝玉此时病得益发奇怪，目散神痴，哭笑无常，口中并无别语，只自念诗念词，听了杜鹃叫，便说&ldo;啼得血流无歇处，不如缄口过残春&rdo;，看见柳丝，便说&ldo;明年更有新条在，扰乱春风卒未休&rdo;，及丫鬟送药来，又说&ldo;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rdo;，除此之外，倒也并无异行妄动。贾母看了，自是烦恼，向凤姐道：&ldo;今日来的那大夫只怕不妥，如何吃了药一些不见效应，不如明日另寻妥当的再看过。&rdo;凤姐明知此为心病，非医药所能为，便再换一百个大夫也不中用，却也只得唯唯答应。

一时回至贾母房中，王夫人不住长吁短叹，又向凤姐使眼色儿，凤姐满心为难，也只得向贾母笑道：&ldo;宝玉是老祖宗的心肝儿，他病了，老祖宗岂有个不着急上火的?所以便连娘娘的懿旨也不顾了，只要遂宝兄弟的心，成全他与林妹妹。可知我原也和老祖宗是一样的心思，巴不得林妹妹在咱家住上一辈子才好，无奈北静王爷求婚在前，娘娘降旨在后，如今纵然逆了娘娘的意，不理赐婚的事，娘娘看在亲情上自然不肯降怒，但只北静王那边又如何处呢?他与咱家原不沾亲，为祖上有些交情，这些年又走动得频繁，所以才比别府更见得亲热，将来果然结了亲家，就更加融洽有照应了。这些王公侯伯的亲戚故旧虽多，细论起来都不如他家的体面威风，连皇上也敬他三分。说到咱们家，虽上有祖宗的福荫，下有娘娘庇护，然灯芯儿虽亮，也还要多添香油，能和北府结成通家之好，比什么不强?若是不肯将林妹妹许他，亲事固然不成，几辈子的交情只怕也都丢了，岂非得不偿失?非但得罪了王爷，且又拂逆娘娘，世上哪有拿着两宗好姻缘不许，倒强扭着只要做一宗亲事的理?老太太最明白不过的人，这道理原不用我说，只怕老祖宗疼爱孙子、外孙女儿，一时算不过来。&rdo;

贾母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由不得点头叹道：&ldo;你说的何尝不是?只是方才的情形儿你也见了，果然是我护着自己外孙女儿，放着好婚姻不许宝玉应的不是?实是这孩子原本实心左性，钻进牛角尖里再不出来，我只怕逼急了他，喜事变成坏事，倒白白害了两个好孩子。&rdo;说着又哭起来。凤姐道：&ldo;如今之计，却也无别法可想。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宝兄弟这病原是从林妹妹身上起的，自然还要从林妹妹这头治起。倘若说得林妹妹通了，再来劝着宝兄弟，保不定便好了。&rdo;贾母一时不懂，凤姐又细细解释道：&ldo;林妹妹是知书识理的大家闺秀，自然懂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道理，未必便肯跟着宝玉胡闹了。如今倒要同他好好商议，只要劝得他本人愿意了北静王府这头亲事，难道宝玉倒拦着妹妹不许出门的不成?自然也答应奉旨成婚了。如此岂不两便?&rdo;贾母这方听得明白，却不信道：&ldo;那北静王虽是个王爷，毕竟已经娶了正妃在先，你林妹妹心高气傲，未必便看得上。&rdo;

王夫人一旁听得焦躁起来，因陪笑道：&ldo;林姑娘虽是个难得的，到底是姑娘家，再高傲也有个尽头，难道做王妃还辱没了他不成?况且王妃亲口答应了两头大，愿意跟林姑娘比肩，只称姐妹，不分东西，何等宽仁体下。远的不说，只看王妃今儿的态度举止，岂是那量小尖妒的?若王妃脾气孤拐时，咱们自然不能看着外甥女儿吃苦，凭他权势再高，也少不得想个法儿推却;如今既是这样门第，人家不嫌弃咱们高攀，咱们倒嫌人家拿大的不成?&rdo;王熙凤也跟着劝说。贾母从头细想一回，终无良策，只得道：&ldo;既如此，就由你去劝劝你妹妹吧，宝玉那头，明日等太医瞧过了再说。&rdo;凤姐答应着出来，一宿无话。

话说黛玉自开春后又发了嗽疾，每日请医问药，上自贾母、王夫人，下至赖嬷嬷、林之孝家的这些有头脸的管家娘子，各房里一等大丫头，甚至赵姨娘、秋桐等夹层主子，也都往来问候，倒弄得黛玉诧异起来，心下每每疑惑。及王夫人生日，黛玉不过座前行了礼，略坐一回，看了半出戏，便托病回来。因众人都在席上奉承，这日潇湘馆便无人来，连薛姨妈和宝钗也因夏金桂回了娘家，也都搬回去料理两天。黛玉反觉清净，独自看了一回书，理了几篇旧诗，便命紫鹃收进鹦鹉笼子来，早早关了院门。因此元妃下旨、宝玉疯颠这些事虽闹得天翻地覆，然而园中人都知道干系，谁肯多嘴，因此潇湘馆众人竟是丝毫不闻。

到了晚间，紫鹃伏侍着黛玉吃过药，扶上床歇着，雪雁放下湖绿销金帐子来，掖好，忽然笑道：&ldo;今儿一日不见宝玉，倒也奇怪。&rdo;紫鹃道：&ldo;自然是因为今天太太生日，应酬多，所以未得空儿，这有什么好奇怪的?&rdo;雪雁道：&ldo;不是那么说，平日里纵然大风大雪，或有庆吊大事，他也总要来一趟，罗嗦几句，看着姑娘睡下了才肯去。今儿到这时候还不来应卯，想是不来了。&rdo;紫鹃道：&ldo;或者喝醉了不得来也是有的，今晚不来，明日一早必来的。&rdo;

他两个唧唧哝哝，早又激起黛玉一怀心事来，不禁情思迤逗，珠泪偷潸，面向里假装睡熟，心下却千回百转，想着沉疴渐成，今年发病又比往年沉重，虽然贾母还是一般疼爱，那些人未必不私下抱怨，这些时候往潇湘馆走动得不像，焉知不是探听病情计算时日来的?又想起日间看的戏，开篇便是两句俗语：&ldo;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rdo;可知春光易老，心事难酬，倘若竟这样死了，此生岂非虚度?想到此，不禁柔肠寸断，泪雨霖淫，早又愁结丁香之眉，露凝芙蓉之靥，哽哽咽咽，翻腾了足有两三个更次才睡着。次日便醒晚了。